第十四章 深夜献计
暮青话少,只听不插话,韩其初瞧了她一眼,笑意略深,似有未尽之言,现在却不便利说。
陶伯这才道:“哟,瞧老奴这记性,实在是人老不顶用了。相爷夫人都知您不爱看手札,特叫老奴来递句话,明儿是个好日子,公子披甲还朝金殿受封,又是年节,夜里圣上大宴百官和五胡使节团,退了宫宴后,公子随相爷回府,夫人在府中等着公子一同守岁!这些年公子身在边关,夫人年年守岁夜都望着边关,盼了十年总算把公子盼返来了,公子返来的这日子也真是吉利,夫人说了,本年定要好好热烈一番!”
帐中只元修一人,未着战袍,只穿戴身常服,乌冠墨袍,气度轩昂。
元修一传闻快晚餐时候了,掀了帐帘便走了出去。
“嗯,是有些。”元修笑了笑,十年未归家,现在离家三十里,见着家中老管家才恍忽想起儿时,当时陶伯合法丁壮,一晃眼,故交已生华发。
爹娘姑姑,是否也已老了?
“我倒是盼着明日早来,恨不得此时就归京。”暮青转头望向盛京的方向。
暮青没回嘴,两人相视,半晌后都笑了笑。
石大海道:“韩先生此言有礼,俺家里那知县比俺年纪还大,咱将军才多大?已经很本事了!”
“你的伤如何了?”暮青问,听闻章同曾为诱敌,腹背挨了两刀,一身是血将胡人诱入了包抄圈,便是那一战他成绩了英勇之名。
这夜,暮青彻夜未眠,刘黑子四更天便进了帐,捧来了战袍甲胄,待暮青梳洗穿戴安妥,战马已候在帐外。
暮青披着大氅,目望盛都城,却见前头有人行来。
明日进京的都是军中初级将领,将军往下皆在营中等待圣旨,不必入朝。他不能随她一起进城,也看不到她披甲受封之景了。实在他也不太想看,他但愿那披甲受封之人是他,可这一日对他来讲未到,那他甘愿留在虎帐里,做他该做的事。他不介怀升了都尉还带兵巡营,今后他升军侯亦或封将,他还是会带兵巡营。他就是要做的那初级将领的事,与兵同食同寝,带出一帮存亡兄弟来。
韩其初高深一笑,抬脚便往案前去,揭了茶盏,蘸冷茶就灯烛,挥洒一书,负手笑望暮青。
看着进帐来的韩其初,暮青道:“看来彻夜都睡不着。”
“啊?”刘黑子本来欢乐着,这一听有些替暮青抱不平,“将军这么本事,就封个四品?”
“多谢先生之计。”暮青朝韩其月朔揖。
他哪是带她出来察看新虎帐的,清楚是想散散心。
暮青点头,此事步惜欢早推测了,韩其初不在朝中,却一眼能明朝事,此人真有谋士之才。
“我亦有此意。”暮青道,权势是助她查凶报仇的利剑,她自不会罢休。
刚打了帐帘出来,暮青便撞见了元修,元修怕她又说他耳朵长,便先一步道:“今后新军就安设在此,我带你瞧瞧这虎帐阵势。”
韩其初闻言有些惊奇,没想到暮青竟能瞧出来,眸光一亮,叹道:“将军聪明。大将军还朝,不带老军却带新军,新虎帐背湖,湖水延绵十里,新军有来自江南,朝中此举必有深意。依鄙人鄙意,现在天寒,来年雪化,朝中定立海军!”
“明日入朝,早晨宫宴,将军不成多交朝臣。”暮青脾气冷酷待人疏离,不擅寒暄,韩其初深知,只是叮嘱一二,言明短长,“将军不怕分缘儿差,将军越不得朝臣之心,元相国或者说太皇太后才越不会心存顾忌,海军都督一职将军才越十拿九稳。”
元修到了暮青帐外,却听帐中有人。
这时,暮青俄然起家便往外走,道:“我去瞧瞧崔家人。”
相国府的老管家进了大帐,一见元修便红了眼圈,颤颤巍巍膜拜道:“公子!大将军!老奴给您见礼了!”
数月未见,再见她,挤兑她的弊端还是改不了。
“那老奴这就回府回禀!”陶伯高欢畅兴应了,便要赶着归去。
她先去了隔壁帐中看了杨氏一家,元修也跟出来瞧了瞧,见帐中和缓,一家子未有不适,两人才相携出帐,一同察看新虎帐去了。
但这夜必定是个不眠夜,暮青睡不着,半夜出了帐去。
孔殷、怯意,想起陶伯临走时的话又感觉沉闷,诸多心机一股脑儿揉在内心,不知如何排解。军中将领都是些粗汉,他若说近乡情怯,定要被笑话,只觉在她身边是最安闲的。
到了虎帐外已是傍晚,马车高低来名老者,白面青须,圆领青锦袍,披深赭厚锦风裘,将帖子递给守营小将,小将一看顿惊――相国府的总管,衣袍竟这般贵气!
韩其初发笑道:“朝中文武,四品已是中流砥柱了。朝中士族官门,弱冠退隐,也没有一退隐便是四品的。以将军的年纪,士族公子们尚未退隐,将军便已官居四品,此在我朝已是惊天先例了。”
暮青见那湖阔如云河,延绵十里,心中便知朝中将新虎帐建在此处之意了。
暮青见元修瞥去一旁不敢瞧她,便心中稀有,点头道:“晓得了,等等。”
盛京郊野山势不高,新虎帐两面环山,山后有湖,寒冬腊月,湖面覆了冰雪,日暮西沉,红霞一线,天云湖雪,山色壮美。
杨氏一家安排在暮青帐子中间,军中不得有女子,但杨氏一家现在有险,不好随圣驾先行进京,暮青便问过元修,将这一家安排在本身帐子中间,只住一夜明日随她进京。元修念及杨氏一家乃西北军英烈亲眷,便开了惯例,只叮嘱杨氏一家在帐中待着,无事不成出帐。盛京天寒,杨氏那两个女儿尚且年幼,下午暮青已让刘黑子加了两只炭盆进帐,人是她带出来的,自要多体贴些。
数月未见,各自忙着,却都探听着对方的动静,当月朔同参军同帐同席的战友交谊,毕竟不会因光阴而淡。
此言听着是打趣元修,实是给他提个醒,要贰心中有个底儿。
虎帐里升着火把,火光如繁星,来人一身都尉军袍,边幅漂亮,气度如剑,锋锐割人。
那总管求见元修,小将拿驰名帖进帐通报,稍时出来,领着那老总管便进了中军大帐。
暮青点了点头,两人再没说话,只并肩看那湖光山色,红霞照雪,待落日落入山后天气暗了下来便下了山去。
“陶伯!”元修大步走过来,一把将人扶起,拍着老者的手,冲动难言。
这些日子虽未见,韩其初却与暮青提及过章同。
韩其初见礼道:“有一事白日不便说,只得夤夜来见将军,若不说,鄙人确切睡不着。”
“老奴若活那么久,不成老妖了?”陶伯抹着眼角,被这话逗乐了,多年未见的心伤皆淡了些,只剩心头暖融融的感慨。
“十年了,公子……公子走时还是少年郎,现在已是豪杰儿郎了。”
暮青微怔,数月不见,参军时高傲毛躁的小子倒真像个将军了。
刘黑子一听,觉着也有事理,复又欢乐了起来。
月杀在背面不远不近跟着,见元修带着暮青看罢虎帐,又带着她往山上走,神采便越来越阴沉。
待章同的身影不见了,暮青才回了帐中,刚要歇下,韩其初又来了。
元修在山坡上坐了下来,望湖不语,暮青也坐了下来,问:“近乡情怯?”
暮青俄然回身,问:“何计?”
“大将军不擅水战,朝中若立海军,必另寻海军都督,此乃良机,将军不成错失。”韩其初道。
新军刚到西北时,章同还是陌长,部下领着百人的兵,现在已升了都尉,领兵两千五百。都尉无需夜里巡营,他却还是做着这些军中初级将领做的事。
暮青抬眸望向韩其初,见这二字的刹时,眸底已起慧光。
这平生,论大才他不如她,论官位,只要她身份不露,他或许永在她之下。但她女子身份明白日下的那日许会有险,那一日他算不出是近是远,若在近处,他武职尚低,难以领兵救她,起码有一些情愿与他同生共死的兵随他救人。
月杀、韩其初、刘黑子和石大海都在,刘黑子正问明日金殿受封,暮青能封何职,韩其初道:“以将军之功封三品镇军也是使得的,只是将军幼年,未免今后封无可封,此番受封大略也就是个四品,能晋左将军便是可喜的了。”
“切莫如此,鄙人既跟从将军,自是要助将军成绩一番功业的。”韩其初将暮青扶起,两人就明晚宫宴又商谈了几句,韩其初这才辞职,只道明日等暮青的好动静。
元睿在地宫中被青州军将领吴正毒害后一向昏倒不醒,元修回朝自把元睿也带了返来,路上关照他的人是齐贺。西北军多数将领仍在边关,吴老正受命督办蒸馏水与心机盐水一事,离不开边关,齐贺一起帮元睿施针吊着命,不知是齐贺医术高超还是元睿命不该绝,千里颠簸,盛京在望时竟还真留了口气。
圣驾回宫,百官相迎,圣驾和使节团一进城,元家的人便紧随厥后接走了元睿。
“回大将军,酉时了,再半个时候就该用晚餐了。”亲兵道。
公子早到了结婚的年纪,只因戍边迟误了,夫人这些年都为他端量着朝中士族家世的令媛贵女,只待他返来挑个喜好的。
暮青看了眼章同身后的兵,道:“彻夜是你带人巡营?”
“去英睿那儿等饭吃。”元修头也不回地走了,徒留那亲兵在背面挠头。
在边关时,他能够借着战事忙,不去想家中,现在盛京在望,明日便要见爹娘,才知归心似箭,才知近乡情怯。
“别在帐外吹风了,着了风寒,明日可上不了朝。我还得巡营,先走了。”章同道一声便带着人往前头去了,一起未再转头。
英睿将甲士冷话少,大将军总爱往那儿去,难不成是那儿的饭菜香些?
主仆二人相顾感慨,陶伯拿衣袖抹了把眼泪道:“老奴能活着再见公子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。”
暮青一听便明白了,“先生说的是海军之事。”
“想着给你爹报仇?”元修蹙眉问,杀父之仇不共戴天,她的表情他了解,只是此案扑朔迷离,要查她的杀父仇敌,先要查柳妃,柳妃之死似与姑姑有关,他只望一杯毒酒赐死她爹的人不如果姑姑,“此案触及皇室朝官,怕不那么轻易查,回了盛京……我帮你!”
“老奴不敢。”主是主,仆是仆,哪怕他看着公子自幼长大,尊卑也不成乱,陶伯忙谢过元修,道,“天快黑了,相爷夫人还等着老奴回话呢,老奴可不敢担搁。公子彻夜也早些歇着吧,这虎帐离京中三十里,明日大朝,公子可要起个大早。不瞒公子说,盛都城中百姓都知明日公子披甲还朝,早些日子酒坊茶馆的临街雅间就被订空了,传闻大多是朝中官家蜜斯们订的!现在这京中未出阁的女儿们可都惦记取公子,盼着明日一堵豪杰风采呢!”
暮青望着章同的背影,瞧得出来数月来贰心性沉稳了很多。实在论为将,她不如章同,连兵法她都未读过。本朝最不务正业的武将便是她了,身在虎帐,心在复仇,领着武将的俸禄,干着仵作的事。
銮驾进城时,元家有两辆华车停在城门后,一辆接了元睿回相国府,一辆出了城门直奔三十里外新军虎帐。
韩其初笑意高深,弊端成了好处,实乃天意要成绩一代海军主帅!
待爹的仇报了,这一身将袍她终是要卸了的。
“不急,早晨让伙头营做几道江南菜,我与陶伯好好叙叙。”元修拉住他,硬要留饭。
韩其初低声道:“若鄙人没猜错,海军之事早有风声传出,京中望族定为此职争得短长。江北有外全军,盛京有内二军,各门阀世家在军中皆有权势,多年来已相互制衡。海军若落入此中一家之手,均衡必破,是而海军都督一职朝中必会谨慎处之。将军有两利,一者出身微寒朝中无势,二者江南出身颇识水性!将军在朝无势,对朝廷来讲便是最好的人选,一来各门阀世家间的制衡可不破,二来无势将军易掌控,用也无忧,罢也无忧。且对朝廷来讲,建立海军不难,如何将海军练出来才是难事,将军乃江南人氏通识水性,难道绝好的练海军人选?将军无势,实为别人比不得的上风!只要将军不争,莫闪现大志壮志来,海军便是将军的囊中之物!”
公子走了十年,还跟当月朔样,待下人万般亲和。
自暮青去了大漠,与章同就没再见过,清楚在同一虎帐,却各自有事忙,彻夜撞见,章同一时怔住难行,只知深望着暮青,直到身后跟着的一队新兵给暮青见礼,他才反应过来,皱眉道:“夜深天凉,不在帐中待着,出来吹甚么冷风?明日还朝受封,冲动得睡不着?”
披甲入朝,金殿受封!
公子可非普通人家的儿郎,太皇太后的亲侄子,相府嫡子,将来那登高之人,正室夫人自是要好好挑的。
“好!将军果有此志,韩某未看错人。”韩其初目光亮亮,笑道,“既如此,鄙人有一计,助将军谋事胜利。”
此言之意,暮青一听便了然于心。
那亲兵在身后问:“大将军去啥地儿?”
銮驾与两国使节团先入城去,跟从銮驾一同入城的另有元睿。
元修点点头,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一字,“好。”
暮青走来案前,低头细瞧,见案上只要两字――不争!
“陶伯也老了。”
元修在暮青帐顶用了晚餐,明日还朝,四更便起,用过晚餐元修便回大帐歇着了。
待将军统帅了海军,由不由得朝廷拿捏,那就不是朝廷说了算的了。
盛都城外三十里,朝中已为西北五万新军扎下新营。西北军乃外军,需驻扎在新营,将领们奉召才可进京入朝。
傍晚他在帐中之言并非首要之意,金殿受封,三品四品皆无妨,海军都督才是将军该谋之事。不提江南,江北有外全军,军权皆在士族门阀手里,将军再有帅才,亦不成能谋全军主帅之位,唯有另谋他路,而将军能谋的便是海军。
“不过是刀伤,没死就能好!你觉得跟你似的,风寒还能病上好几日。”章同傲气一笑,逮着机会又挤兑暮青。
天气未明,将士还京。
山遮了巍巍帝都,只望得见雪林枯枝云烧天。
主仆二人话旧罢,元修这才问道:“陶伯来此,但是家中有何话要你递给我?”
六月爹故去,如本年底,半年光阴,她终究到了盛京。
江南有海军,江北有外全军,朝中新建的海军独属一支。应是为与江南一战而备。江南海军二十万,江北海军五万,朝中必会扩大海军,海军都督统兵之重实属能预感之事,将军若谋此职,必是建功立业之机!
“说哪门子沮丧话,我瞧你这身子还健朗着,少说再享个二三十年的福分!”元修笑着拍拍老仆的肩膀。
“先生但讲无妨。”暮青不爱绕弯子,也不与韩其初客气,叫他有话就说。
元修一听此言,反倒兴趣淡了,送走了陶伯,心中莫名憋闷,便问帐外亲兵道:“甚么时候了?”
“将军傍晚随大将军察看新虎帐的阵势,瞧着如何?”韩其初笑问。
她在地宫里的那段日子,西北军与五胡战事不竭,新军小范围的参与过战事,章同跟着老熊在核心诱敌,助雄师打过几次败仗,因作战英勇,元修返来后围歼狄部,曾命他领一小支新军半路袭截偷到乌那反叛的狄军,章同杀了那狄军将领,立了军功,返来便升了都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