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东窗
太后笑道：“哀家独居中宫三十多年，现在又像个佛像似的被你们供奉起来，总要找些乐子。”
阮明晖只当她是恨极了本身，才不肯认他，连声道：“太后……太后娘娘……草民真的没有看错啊……”
太后含笑听着，语气渐渐温和下来，又问：“你再细心看看，那阮姓宫嫔是否就是此人？”
阮明晖俯身道：“草民定知无不言，言无不尽。”
甫一进殿，只见太后靠在榻上，手里捧着一本小册子。一昂首见兰妃出去，悄悄笑了一声，道：“杨氏还是第一次单独来哀家这里吧，传闻你昨儿个又病了，如何就来看哀家了。”
阮明晖一急，嗓音变得更加锋利：“如何不清楚？草民的女儿，草民当然看得清楚！”
未几时又出去一小我，阮嘉偏头瞧了一眼，内心格登一跳，只因她低伏着身子，才没叫人看清她现在的神采。那人恰是当日在寿安宫，亲目睹她喝下毒酒的侍卫！
兰妃虽早故意机筹办，现在也是盗汗涔涔，强自平静道：“阿沅的确是臣妾宫中的宫女，太后不信能够详查。至于她与臣妾样貌类似，不过是偶合罢了。”
阮明辉听了这话，心中顿时一喜，忙道：“草民看清楚了，她就是草民的女儿！”又侧头去看阮嘉：“好女儿，你不熟谙爹了吗？之前你老是怨爹不好，把你卖去做了官婢，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？你看，只消你进了宫，宫里到处都是达官朱紫，何愁不能出人头地？”
阮嘉伏在地上不敢说话，只看着兰妃被太后一句一句逼问下来，垂垂有些不支，内心却已有了筹算。
阮嘉本来一向垂眉低首跪伏着，小腿全然麻痹，此时听到太后发难，没等兰妃开口便忍不住道：“太后娘娘，物有不异，人有类似。奴婢不过是可巧和先帝的一名嫔妃长得类似，奴婢不明白，这又与兰妃娘娘有何干联？”
“回禀太后，是……是有这么一回事。”
红萼姑姑承诺着，快步走到阮嘉身边，阮嘉却半点不露怯色，只安然伸了胳膊由她去看。红萼孔殷地将她袖子捋起，暴露乌黑一截皓腕，再往上看，倒是一怔，哪另有甚么胎记！这整条手臂上尽是一块一块暗红色的血痂，有的处所血迹还未干枯……
或是好久不见太后如此大怒，殿中内侍宫眷无不错愕失措，哗啦啦跪了一地。一时万籁俱寂，全部长宁宫高低尽是森冷的肃杀之气，叫人不寒而栗。
太后见她面色极其难堪，嘲笑道：“如何？你素有才女之称，连这几个字也看不懂了？”
“不敢？”太后冷哼，问道，“那哀家倒想问问，你这个宫女是甚么意义！”
太后微微皱了眉：“净会胡扯，这类逸闻轶事，能长甚么见地。不过是那些经史子集里写的东西，叫我们妇人都读不懂罢了。”她表示兰妃上前，护甲指在册页上，问她：“你看看这句写的是甚么？”
阮明晖怔了怔，细心再看，见她一脸蕉萃之色，便想着是不是女儿犯了事，会祸及己身。他本就对这个女儿毫无豪情，眸子子一转，就想与她抛清干系：“哦对对，草民仿佛看错了……”
阮明晖是昨夜被急诏入宫的，当时他还在京中一大臣家里做戏唱曲。他一介名伶，传闻太后诏他进宫，本来还觉得是要进宫为太后唱戏，不免有几分对劲。谁知进了宫，在一间黑屋子里比及半夜，也无人问津。那带他进宫的寺人只让他等着，说是太后要见他时，天然会传召。
太后持续翻着那册子，淡淡道：“你有天子看重，不在乎哀家这个老太婆也是天然的。”她凤眼一眯，盯着那册子看了半晌，向兰妃招招手道：“一早就传闻你饱读诗书，肚子里是有些墨水的。哀家老了，眼神不好了，你来替哀家看看，这是个甚么字？”
太后问：“你当真看清楚了？”
“那里见过？”
忽听天子朴素的嗓音在殿外响起：“这是如何了？谁惹母后活力了？”
兰妃脸上落空了最后一丝赤色，转头错愕地去望阮嘉，却见她好似胸有成竹，朝她悄悄儿地眨了下眼。
自从踏入这长宁宫，阮嘉实在早已推测本日之事，却也想得明白：本身不过蝼蚁之身，太后若要她的性命易如反掌，底子勿须任何借口。但是兰妃分歧，她是天子宠妃，又有家世傍身，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，哪怕贵为当朝太后，也不能随便降罪于她。是以，只消本身一口咬定并非是殉葬宫嫔，同时不给生父留下任何指认本身的证据，或可保兰妃满身而退。昨夜她忍着钻心的疼痛，用发簪一下一下剜去胎记时，便已下定决计，即使此举让太后恼羞成怒、要置她于死地，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。她是早已死过一回的人，又有何惧？
《西京杂记》记录的多是前朝的宫廷轶闻，红萼姑姑在一旁摇着团扇，亦拥戴说：“娘娘常日里最爱读些杂闻广志，说是能增加见地。”
阮明晖还欲再说，太后倒是已面如铁色，拂手让他噤声，瞪眼兰妃道：“好！好！杨氏啊杨氏，哀家还记得两年前，是看在你父亲为天子忍辱负重，吃了很多苦，才将你指给天子。即便有人说你狐媚惑主，哀家只当是她们善妒，未曾见怪于你。现在看来，竟是哀家错了！你们姐妹二人，竟有如此心机！”
太后和颜悦色道：“好了好了，红萼你别吓着他，你再细心瞧瞧，她是不是你女儿？”
赵氏姐妹……擅宠后宫……
太后道：“这也由不得你强辩。”她转问阮明晖：“你说她是你的女儿，可有甚么凭据？”
段弘严峻地向她看了一眼，突然骇得双目睁圆，半天说不出来话。
殿中一片沉寂，太后漫声道：“殿下何人？”
太后遥见他皮肤白腻，凤眼吊稍，确是生的一副好皮郛，打断他道：“罢了，罢了，抬开端来发言，哀家有话问你。”
那侍卫本来能言善道，现在见了太后如此威仪，却有些心惊肉跳，巴凑趣结道：“微……微臣寿安宫侍卫，段……段弘，拜见太后。”
兰妃恭恭敬敬地行了礼，口中道：“臣妾不孝，理应多来长宁宫伴随太后。”
红萼厉色道：“太前面前岂容你说话颠三倒4、言十妄九！再不照实道来，细心你的脑袋！”
段弘只好道：“仿佛……仿佛是她……不过……”
太后没推测她竟然会出言辩驳，失声笑道：“好个口齿聪明的人儿！杨氏，你的表妹看来不逊于你！”
太后点点头，问：“你不要怕，哀家传你来只是问问话。”红萼会心上前，一把抓住阮嘉后脑上的头发，阮嘉吃痛扬起了头，问：“你可熟谙此人？”
快到了中午，刘福全出来打了个千儿，道：“太后娘娘有请。”
“太后……这……”她昂首俯视太后，震惊地说不出话来。
兰妃往那书上看去，心下一沉，只觉后颈处沁出了盗汗。那册页上面滴了点蜡油，个别笔迹有些恍惚，整句倒是看得一清二楚：“赵后体轻腰弱，善行步进退。女弟昭仪不能及也。但昭仪弱骨豊肌，尤工笑语。二人幷色如红玉，为当时第一，皆擅宠后宫。”
段弘非常骇怪：“如何会？微臣亲目睹她喝下毒酒！她明显死了！”
他越是如许说，更加让太后笃定这姐妹二人联手秽乱后宫，遂气得将手中瓷杯往下狠狠掷去，怒喝道：“猖獗！你们如此欺上瞒下，眼里究竟另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！”
听她说出“表妹”二字，兰妃指尖微微颤栗，一颗心直直沉入了底。只听太后厉声道：“刘福全，把阿谁姓阮的伶人也带来！”
阮明晖初时没重视殿中跪着的二人，这会儿一看，顿时惊道：“是你！”
红萼又道：“你可瞧准了，皇上看上的人，可不能身份不明不白的，出了甚么岔子。”
太后也腻烦他这光滑的调子，指着阮嘉道：“你可熟谙此女？”
段弘道：“先帝出殡之前，微臣曾在寿安宫当值，仿佛见过此女。”
阮明辉本来就是个怯懦如鼠的人，被她这么一喝，三魂去了七魄，又道：“是有些像，是有些像……”
此人一进了殿，端端方正行了个大礼，就像戏文里演得普通，三跪九拜，一样不落。口中念念有词：“草民京中伶人阮明晖，祝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，愿太后……”
兰妃低头称“是”，非常忐忑地走近了几步，只见那册封上写的是《西京杂记》，不由笑道：“太后竟然也看这些闲书。”
“好一句详查！哀家还恰好就查了！”太后转头向刘福全道，“还不把人给带上来！”
饶是手臂上皮肉灼痛难忍，阮嘉此时只觉非常畅快，嘴唇抿成了一条线，朗声道：“既然如此，可见奴婢与这位伶人的女儿实在相像，竟然令她亲生父亲都难以辩白。不过奴婢确切不是太后要找的那人，兰妃娘娘也没有欺瞒太后和皇上，还望太后明鉴。”
“婢女？”太后嘲笑，肝火已模糊现于眉间：“你这婢女的模样倒是生的巧，哀家看着如何和你竟有七分类似？”
太后对劲地“嗯”了一声，也未几问，让他先行退下。又接过红萼姑姑端来的茶水，润了润嗓子，悠然地看着殿中跪着的妃子和宫女，嘴角浮起一丝笑意：“事已至此，你们另有何话可说？”
阮嘉心中极是讨厌，正色道：“回太后娘娘，奴婢确切并不熟谙这小我。奴婢的父母暮年因犯事被放逐，厥后奴婢自出世起就在掖庭，未曾熟谙甚么伶人。”
如答应怖的伤疤，毫不是上回那般用脂粉描画的，兰妃心中何尝不是惊痛万分？只好竭力颤声道：“太后息怒，阿沅痘疹未愈，身上留了些疤痕。现在叫太后见了不适，臣妾替她请罪。”
宫中女眷不管职位凹凸，皆由内侍省编审记档。阮嘉心知，太后如果狐疑她的身份，定会去查验当时鸾清宫宫女的籍册，传其生父前来指认。此时有了筹办，只假装淡然的模样，冷眼看着他：“你是谁？我又不熟谙你。”
太后俄然一拍桌案，她手上的扳指扣在案木上收回一声钝响，喝道：“这女子究竟是谁？你还不照实道来！”
兰妃等了一夜，不见阮嘉返来，心中焦心万分，翌日一早，便疾步赶往长宁宫。不料章太后并不见她，说是晨起不适，只让她在殿外候着。平常除了阖宫三五日向太后存候，她从未曾单独踏足长宁宫。这会儿在前院里站了一个多时候，来往宫人纷繁投以猎奇的目光，她也不避开，只觉额上骄阳灼人，未几时便有些昏昏沉沉的，尤见不堪之态。
兰妃眼眶一湿，向太后道：“臣妾不知太后何意，她只是臣妾宫中的婢女，并无僭越之心！”
太后点点头，道：“传闻你当日奉兰妃之命，监守一名姓阮的宫嫔殉节，可有此事？”
兰妃顺着她的目光侧头看去，阮嘉正跪在那帘后，被人推推搡搡带进了殿中。因是一夜未眠，她眼下泛着青黑，显得格外蕉萃。
兰妃跪了下来，道：“臣妾不敢！”
段弘刚想点头说熟谙，又感觉人死不能复活，说不定是本身记岔了也未可知，遂缓了语气道：“仿佛……仿佛见过。”
段弘正要出殿，听了这话又似在自言自语道：“仿佛……仿佛也不是……”说完摇点头就出去了。
有半晌的游移，阮明晖挠了挠头，俄然眼睛一亮，笑道：“有，有！草民记得，小女的左臂上方，有一小块半月形的红色胎记。”
红萼姑姑叱道：“太后娘娘只叫你辨人，其他之事你不必多问！”
太后道：“红萼，你去看看。”
“你熟谙她？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