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5章 圈套
帐外暴风鼓励，不知何时，满天繁星已被密云遮布，湖边篝火也被刮灭了大半，四周昏黑一片，哪能辨清小青去了那边？正自惊急，又听左火线传来一声嘲笑，扭头望去，却见那条窈窕人影正穿越冰湖，朝东南边飞去。
他深知小青脾气，本日曲解若不解开，必然负气远走，也不知何日才有相见之期！当下握杖支起家，忍痛朝外冲去。
只听隆隆剧震，惨叫不迭。又过了一会儿，轰鸣渐小，然后甚么声响也听不见了，仿佛全部天下都已被雪崩埋葬，只要他本身的心脏仍在跟着那狠恶难忍的悸痛而缓慢跳动。
他回想着那句“有美人兮，见之不忘。一日不见兮，思之如狂”，面前耳边已尽是小青的一颦一笑、一嗔一语，五味交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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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青！是了，方才在帐外撞见的那人，声音、背影与小青何其类似！
公主一顿脚，怒道：“臭瘸子，敬酒不吃吃罚酒！”疾念蛊诀。许宣疼得面前发黑，金星乱舞，却咬牙架着双杖，持续趔趄飞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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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宣撤手不迭，腋下双杖一歪，顿时连着她一齐坐倒在毛垫上，腰背被她八爪鱼似的紧紧抱住了。接着耳朵一阵剧痛，又被狠狠咬了一口，她呵着气，吃吃低笑道：“济安哥哥，火已经灭啦，反正帐外的人瞧不见我们做了甚么，天寒地冻，你不抱着我取取暖么？”
“心之所动，万物之所动；心之所往，万物之所往。”
“我心即宇宙，宇宙即我心。”
动机未已，偌高的雪岭已崩塌了近半，四周尘雾冲天，惨叫迭起，刹时便有百余顶毡帐被乱石冲没了。无数的巨石激啸破空，重重地砸落在山坡上，砸落在营寨里，砸落在冰湖中……
这山谷本来就像一个狭小的深沟，两侧崖壁险陡，一旦雪崩，避无可避，逃无可逃，就连东西两端的出口也全被封堵，独一可去的只剩下这面冰湖了。
大风鼓励，毡帐猎猎作响，篝火忽阴忽晴地映照着她的脸颜，那双灼灼闪亮的眼睛，就像冬眠在暗夜里的雪豹，斑斓而又凶恶。
这时，又听海东青“呀呀”尖鸣，王重阳的声音从左边传来，由远而近，极是焦心：“许兄……太子殿下，你在那里？太子殿下，你在那里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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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青姐姐！许宣一震，顿时复苏了大半，转头望去，却见帐外一道人影闪过，又嘲笑了两声。这回听得更加清楚了，欣喜得直欲爆炸开来。那声音魂牵梦萦，过耳不忘，除了小青，又能是谁！
琴声婉转骤起，她一边运弓拉弦，一边笑吟吟地凝睇着他，柔声唱道：“有美人兮，见之不忘。一日不见兮，思之如狂……”恰是司马相如的那曲《凤求凰》。
当是时，帐外暴风更猛，火焰贴地乱舞了半晌，俄然灭了。乌黑中，只听衣裳窸窣，似是公主朝他怀中钻来。他猛吃一惊，伸手想要推开，公主却“嘤咛”一声，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，顺势软绵绵地偎入怀里。
许宣喉中腥甜直涌，砸在冰面上，连翻了十几个滚，便被遮天盖地的碎石、冰块埋鄙人方，抱蜷如虾米，一动也不能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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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意守丹田，垂垂又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空明之境，仿佛溶入了上空的滚滚密云，溶入了密云上方的浩大星空，仿佛变成了吼怒的暴风，变成了无边的草原，变成了连缀不断的雪岭，变成了冰面下的澎湃暗潮……
公主轻拉琴弦，唱道：“凤飞遨游兮，四海求凰。无法才子兮，不在东墙。将琴代语兮，聊写衷肠。何时见许兮，慰我彷徨……”
一时候他甚么也顾不得了，叫道：“小……等等我！”一把将公主推出数尺开外，抓起双杖，疾风似的冲卷而出。身形方动，内心俄然一阵剧痛，“啊”地滚落在地，浑身盗汗直涌。
轰鸣滚滚，雪崩越来越狠恶了，层层白浪从四周山岭冲泄而下，卷着乱石，奔腾囊括。
许宣想起那夜在蓬莱“天漏山”，教王允真吹奏笛子的景象。内心一阵刺疼，可惜音容宛在，人物全非，面前的这个“她”，再也不是畴前阿谁纯真仁慈的女人了！如果当时未曾被八歧大蛇偷袭，如果小青没被八歧大蛇吞入肚里，如果……猛地一震，如遭电击。
公主翻身跪坐在数尺开外，眼似秋水，面如桃花，拾起那支胡琴，嫣然道：“济安哥哥，一别十载，不知你的笛子吹得如何了？趁此良辰，你我兄妹合奏一曲，如何？”
“轰！”雪浪喷涌，将他猛地掀起两丈来高，然后又被火线层叠拍来的滚滚白涛卷没了。
琴声如诉，歌声悠婉，他却听若惘闻，心跳如狂，忖道：“以小青姐姐的脾气，如果真是她，早就耐不住直接与我相认了，又为何要混入金营，乔化为丫环？即便有甚么难言之隐，也大可传音入密，说与我听，何必这般故弄玄虚？”想到这里，胸腔里方甫蹿起的热火又渐渐地冷却了下来。
许宣待要运气应对，忽听“轰轰”几声炮响，号角长吹，四周八方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号令声，马蹄如潮，地动山摇，似有千军万马正超出山隘，踏过乱石，朝山谷里冲来。
贰心中一沉，那些喊声不是女真语，更非汉人官话，竟似蒙古各部的方言。固然不晓得他们在喊些甚么，但听来杀气腾腾，来者不善。
“愿言配德兮，联袂相将。不得于飞兮，使我灭亡。”公主笑吟吟地凝睇着他，眉梢微挑，琴声幽幽，绕梁不散。
如果凡人，被这厚达两三丈的乱石累累排挤，早就如五行山下的孙猴子，转动不得了。幸亏他“无脉之身”初成，真气无需沿循经脉运转，又已初窥“天人交感”与“因势随形”的妙境，“格啦啦”一阵脆响，压在他上方的冰石裂纹迸飞，一寸寸地向上伸展。
许宣更不游移，全速追掠。刚掠过湖心，忽听“轰轰”剧震，如惊雷迭爆，地动山摇。
贰心中一颤，只见左火线那座最高的雪峰俄然像折断了普通，鼓起一轮濛濛雪雾，朝着冰湖重重砸落。几在同时，两侧山岭全都喷出了滚滚雪浪，连着无数巨石冰块，铺天盖地倾泻而下。其势直如惊涛骇浪，层层囊括；又如万千雪狮，啸吼披靡。
许宣暗呼不妙，湖面冰层虽厚，被雪崩的乱石接连砸撞，早已四炸迸裂，众马队这般纷至沓来，必将塌坠湖中。公然，“嘭嘭”连声，冰面接连坍塌，惊呼迭起，瞬息之间，又稀有百人落马溺水。
压在他背上的冰石重逾万钧，想要奋力挣开，却使不出半点力量。所幸粉雪坚固，中有间隙，尚能微小地呼吸。当下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，平抑住惊怒惶恐，凝神调息，天人交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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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出了蓬莱结界，与她离散以来，每日总会想她个百八十遍，直到得知父母俱死，满心悲忿，对她的牵挂才被炽烈如火的复仇欲念所代替。这一个多月来，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登基金主，毁灭赵宋，杀尽统统仇敌。此时想起她，压抑了好久的思念方又如大水决堤。
只听公主格格一笑，柔声道：“济安哥哥，你如何啦？是不是吃坏了肚子，受了凉？要不要我帮你揉揉？”惊怒交迸，更无思疑，定是这刁蛮公主催动心蛊，让他出不得帐房。
碎冰迸飞，惊涛炸涌。那滚滚雪浪所到之处，摧枯拉朽，也不知有多少金兵不及惊醒，便已被活埋此中。冲出毡帐的，不是被陨星般冲落的石雨砸死，就是相互推搡踩踏，死在了吃惊的马蹄下，只要少数人骑马夺路而逃，连“太子”、公主也顾不得庇护了，纷繁朝湖心冲来。
南面山阴积雪最厚，来势犹快，转眼便已涌到了许宣身后，他来不及多想，双杖抄点，御气冲天飞掠。当是时，心中又是一阵剜绞似的剧痛，大呼一声，重重地撞落在地。此次疼痛十倍于前，饶是他意志强韧，也再难强撑。
雪崩！
不等答复，心中俄然被甚么虫子悄悄一咬，又疼又麻又痒，许宣“啊”地一声痛吟，顷刻间迷迷登登，如浮云端。正觉飘飘然，忽听帐别传来一声嘲笑。声音虽轻，听在他的耳中，却不啻于春雷爆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