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

第8章 【给朕也下一碗】

想不到,这言行状似老朽的温舍人,竟住在如此清幽的小院里。

这无惧的神情,是齐昱料想当中。

温彦之微微一愣,可没等他开口,齐昱又笑吟吟道:“温舍人可得好好想想,倘若在朕面前胡说,但是欺君之罪。”

齐昱转头看了他一眼,“果然能做出这般物件?”

一进小院是一堵影壁,关上了院门,温彦之立马要跪下叩拜。

温彦之兀地昂首看向齐昱,那眼神清澈到要滴出水来:“微臣饭食粗鄙,不敢奉与皇上。”

为了个孩童的玩耍之物,竟还空口讲起了大话。

齐昱挑眉看着温彦之,饶有兴趣,“温舍人,读书人不该避讳庖厨之事么?”

他抬手向屏门处带路:“皇上这边请。”

实则他也明白,一国之君不会单单跑到本身府上问问家常吃碗面,今上总有端庄的事情,要细细地问他。

暮年先皇立了大皇子做储君,将其他稍小的皇子挨个分封了一遍,却把他与贤王、康王等当时髦算愣头的少年拿来补了军职的空,以作为每个皇子必经的历练。

这一进关西军中,便是八年。

一旁的空位上有个做了一半的木头匣子,一把小矬子放在内里,四周散落着很多手雕的齿轮琐细。西厢的廊柱上钉了一张图纸,画出了匣子当中拟用的木座等,以证屋主每日都在悉心研讨。

做面是门学问。齐昱虽是天子,却向来都晓得。

齐昱好生安闲地打扇,看着温彦之卷起褐青色长衫的袖口,暴露一截细白的手腕,玉葱似的手指在瓷碗中拿捏面团,神容风清云郎,竟生生将这庖厨之事,作出几分君子之风来。

齐昱猜道:“做面?”

池子上方是个铜壶滴漏,嵌在假山当中,准尺上刻了十二时候,皆是青竹小楷,秀雅得很,不难想见是谁的技术。

温彦之在齐昱的目光中,垂首立在边上,悄悄等面建议来,没有言语。

温彦之道:“回禀皇上,唱戏虽未见得,奏些音色总不是难事。”

这闲适与淡然,竟给这白痴的神容都添了份悠悠的灵性。

欺君之罪?

齐昱脸上阴云放晴,手上的扇子也再摇起来。

油辣微麻的口味,是关西的豪放。

进门前闻声的涓涓水声竟不似平凡人家中的小桥流水,而是一汪活泉,开在院子西南角,衬着青石做成的小巧假山,正咕嘟嘟冒着水花。

“甚好。”

齐昱望着面前影壁上描画精美的寒梅与题字,不由感觉……

温彦之道:“回禀皇上,微臣鄙人,坐在园中偶尔听闻,隔壁孩童想要个会唱戏的宝箱,因而便想尝尝可否做出,现在尚未胜利。”

温彦之便又站直了,小声道:“微臣谢皇上。”

温彦之此处一贯是极少待客的,更别说是接驾。此时齐昱无端站在院门和照壁间窄窄的当口,一身伟岸英挺的帝王之气,忽让他感觉本身这院子有些小。

想不到常日呆愣呆板的温舍人,心内另有这等柔情怜悯。

温彦之道:“禀皇上,微臣在池底牵引了竹管,再将竹管折回池中,池水因压力而经木管活动,构成泉泡。宫中的三花瀑便是用此种道理,将池水变成假山上的瀑布,《东坡志林》当中,称这竹管为唧筒。”

儿子住得真舒坦。

“若皇上不弃,微臣重新为皇上做面。”

关西的麦子好,人都爱吃面。关西侯齐政一开端为了凑趣他,常到营中拉他一起装布衣,吃面馆,因而他也见过很多次麦子磨粉,面粉再和成面的过程。而后老板徒手便将面条拉成,放入锅中,各色香料勾进碗里,捞出熟面,将滚烫的油向上一泼,瞬息面香四溢。

再是呆愣的人,现在亦有些宽裕,温彦之扯下围裙,道:“微臣接驾无状,惊扰皇上。”

温彦之站在旁侧,闻言答道:“周公公谬赞,都城此处三坊地质分歧于其他,京兆司已勒令严禁钻取活泉,微臣不敢擅专。”

院子正中的石桌上放着一把小葱和一根苦瓜,中间有个蒙着纱布的大瓷碗,周边散落了些白面,一个泥炉煨在中间,上面的陶罐像是刚烧下水。

温彦之终究还是跪下:“微臣不敢。皇上容禀,微臣已在面中……和入了……苦瓜泥,恐分歧皇上胃口。”

目光落在温彦之身上,齐昱发明他已换下了常日里大套的官服,现正穿戴称身的褐青色儒衫,落拓随便,腰上还系着个麻布围裙,状似正在烹调。

齐昱非常唏嘘。

齐昱的目光,虽带着一贯城府极深的笑意,却像是能够看破他似的,寂静,却锋利。

“那进内史府,也是温舍人不得不为之?”齐昱支着头,俄然问。

为何写实录时,对朕就没有。

齐昱恍然,笑,“本来是偏提之法,你为了这园子,倒实在操心。”

温彦之将瓷碗盖在纱布下,答道:“回禀皇上,家母送来的厨娘每日做菜过量,微臣一人未免华侈,便拒了,现在只一老伯每日来浣衣扫洒,故庖厨之事,微臣不得不为之。”

如此洗手调羹,谁会信他是鸿胪寺卿家的公子?

齐昱指着那汩汩冒泡的水池:“不是活泉还会冒泡?”

齐昱莞尔。

进屏门后便是正院,不过五六十坪见方,温彦之独居,故院落真的很小,只一进。四周遍栽翠竹,偶有兰草,单闻香气便知宝贵。入目之处,统统屋舍一目了然,皆是洁净利落。

齐昱哑然发笑。

而正在齐昱哀怨本身还要饿着肚子等回宫再吃的时候,温彦之及时接了句话。

齐昱笑:“如何,一碗面都舍不得给朕吃?”

可面前在泥炉边忙活的白痴,倒是另一番气象。

齐昱摇扇的手顿住,作难地看向温彦之。

几不成见地,温彦之的嘴角,出现一丝贫寒的笑,他直身跪下,神情并无波澜:“皇上圣明,早已晓得启事,微臣说与不说,已无别离。”

甚么鬼吃法。

苦……瓜……泥……和……面……?

“烦请温舍人,给朕也下一碗。”

齐昱一边摇扇子一边道:“罢了,既出得宫,便只将朕当作平常客人。”

“那是何物?”齐昱信步走到图纸前,问道。

齐昱笑道:“亦是朕未提早知会你,免罪。”

温爱卿真有钱。

甫一进门便闻得阵阵青草兰气,尤重竹香。猜想园中多有青竹,面前虽有影壁与屏门隔着,却也能闻声当中细细水声,怕是引了一方涓流死水。

“温舍人纳福,”周福不由赞了句,“闹中取静独居,竟能引来一池死水,好是清爽安闲。”

“是,皇上。”温彦之答。

然,这也是他分开御书房前开口献策时,所想要的。

泥炉虽关了火,近旁却仍然有些热。天没甚么风,一层薄汗拢在那白痴的额头上,就连耳朵也似染上了脸颊的微红,变成粉色。

这温彦之比起都城里多数的纨绔来,倒是个实在俭仆的人,可见温久龄育子有方,操行上亦比得起他那两个在处所仕进的兄长。

回绝了惠荣太后的晚膳,齐昱批着折子俄然就跑出了宫,现在闻着阵阵葱香与园中清冽的草木味,只觉积淤心中的沉闷扫空了些许,俄然又有了些胃口,更觉出五脏空空,因而便走到石桌旁坐下了,翻开扇子摇了摇。

齐昱渐渐收起折扇,唇角微末的笑意亦是一点一点地收了起来,此时只目如霜雪地看着温彦之,道:“想查工部旧案,你就真的不怕死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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