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【那株不开花的树】
温彦之没有说话。
他俄然唤道:“温舍人。”
温彦之将一双竹筷递给了齐昱,这才让开来,站在中间。一旁默不出声多时的周福走来,要先查验一番汤面,却被齐昱挥挥手,遣开了。
温彦之垂眸,长睫微动。
或是,他在这白痴眼中,约莫如先皇似的,只是个昏君罢了。
“哦?”齐昱顿住筷子,“前工部侍郎……耿璞?他竟有这本事,朕是不是该考虑将他从镇江调返来。”
“皇上要杀微臣,微臣无话可说。”温彦之还是寂然地跪在那边,目光悄悄看向火线虚空处,好似看着院中青砖碧瓦,又像是映着翠竹的叶子。
温彦之低头:“微臣在。”
他总在笑。
想想,他本身都想笑。
那不卑不平的模样,叫齐昱想起了御书房后院廊下,那株不着花的树。年年空把一身青绿付了春日里最不羁的风,比及春季摇落飘零,结束,本身甚么也不剩下。
――父受谗诛,伍子胥为父报仇灭了楚国,将楚平王挖出鞭尸,好似报仇雪耻了,可终究却和父亲伍奢一样,死于小人的谗言,和君王的不信赖。
齐昱看着他,像在看一尊顽石,一方愚木,抑或是看一只撞了南墙还不知返的傻狍子,很有些恨铁不成钢。
温彦之垂下眼,木讷地薄唇微启:“那皇上还在等甚么。”
十年前踏入关西,八年前血战黄沙,六年前助康王扳倒废太子齐昙,四年前收归民气,两年前釜底抽薪毁了康王夺位之计,到现在担当大统――每日挑着青灯批奏章、每日发疯普通寻觅治水之法,他一向都在等的,究竟是甚么?
莫非仅仅是因为他终究比及一小我同他说,治水、安邦,是有但愿的?
温彦之惊诧,怔怔看着齐昱。
齐昱勾起一个不近情面的笑:“你安知那是冤情?”
齐昱手肘撑在石桌上,笑道:“实则史记也是误人,总叫心有不甘者都觉得本身是伍子胥,忍辱负重便可‘哑忍就功名’,可你也不想想,那伍子胥是个甚么了局?”
温彦之一怔,过了半晌,点头道:“回禀皇上,不是。”
江山沉浮间,明君多少,贤主多少,开疆拓土,励精图治,却不是个个都流芳百世,有的乃至顶着千古的骂名。
――不如希冀老高丽国君生孩子。
“罢了,”齐昱感喟,放弃,抬手指了指石桌上的瓷碗,“还是先吃面罢。”
“朕也不知,”齐昱笑了,“但朕却晓得,好大喜功、比年交战的,不是好天子,放纵外戚、仰仗权臣,亦没法称为真正的乱世。朕不想做个开疆拓土繁忙民生的天子,亦不想做个攀高附低的窝囊天子,朕只想要天下人,有饭吃,有衣穿,吃得饱,穿得暖,边疆不再开战,哪怕仅十年,二十年,如此安稳,便很充足。”
――姓温的脑筋大弯转不了几个,你竟还希冀着他弑君。
那又能如何呢?
温彦之猛地回转目光,眼眸中像是亮起了星:“皇上晓得秦尚书的冤情?”
四年前御史台一别,温彦之再未听闻过他的动静。
温彦之垂眸,“微臣不敢。”
秦文树流浪后,统统工部官员都承了御史台所判的“不察之罪”,十足官降三级,可方知桐身为工部侍郎,虽无证据直接参与案件,“不察定罪”却更深重,便直接被夺职官职,朝廷永不任命。
“温舍人,安稳,方能图后事。如此说,你是否明白?”
“秦尚书乃忠义之人,”温彦之声音进步,“秦尚书毫不会――”
温彦之道:“皇――”
为何方才御书房里,感觉这白痴的性命,首要到要让本身出宫来将他训上一顿?他不过是个一根筋的呆货,留得他被朝中那群能人折磨死,又有甚么不可?
齐昱看着面前的面,汤非常清,清到他都能瞥见本身在汤中的倒影,且真的只要葱花,半点儿油腥都无。
他不由再问本身:朕究竟是为何,要放弃宫中的晚膳。
“方知桐?”
齐昱看着他,哂道:“果然是个白痴,恐你真死了,亦不知本身是为何而死。”
“你本身也煮吧,”齐昱将本身玄衫的袖口勉起来一截,拿起筷子,“不必在乎朕了。”
若说,他等的只是还江山一片海晏河清、充足安稳,温彦之会不会信?
面条是用一种木器做出的,将面团放在木槽中再悄悄转动木槽中间的把手,颀长的面条便会从另一侧的狭小的木洞中挤出,非常新奇。
况这白痴还不承情。
“有些事情……”齐昱缓缓道,“常常明知是错的,天子,却不得不做。”
温彦之低头,“皇上,不是耿大人。”
齐昱皱眉,再往前想,俄然说:
温彦之迟迟没有比及齐昱的答复,抬眼看去,却见齐昱正目光清澈地看来,笑着,像是在笑跪在地上的本身,却又像是自嘲。
齐昱不置可否,收起了绢帕,“这是究竟。”
“治水之事,”齐昱一边挑起面,一边问,“是秦文树教你的?”
齐昱吃得很快,一碗汤面见底。他放下筷子,取出绢帕拭嘴角,余光中见温彦之神采怔忡,觉得他是顾念起了曾经的同僚,便道:“你约莫感觉,先皇冤枉了很多人。”
乃是仍旧不明白,亦不怕的模样。
吃完从速回宫吧,另有奏章要看。
这个名字,仿佛一根钢针,俄然在温彦之的心头狠狠一戳,他俄然说不出话来,只勉强点了点头。
齐昱吃了一口面,“你本身想出来的?”
温彦之道:“回禀皇上,是……前工部侍郎的发起,秦尚书修改过,微臣亦画过图纸,本来要呈给先皇。”
温彦之捧出一口雪花辞的广口方碗,捞出给齐昱的白面,并撒上葱花和细盐,恭敬放到齐昱面前。
如此点拨他,本身等的,是甚么?
好……天子?温彦之愣了愣。
“温彦之,”齐昱接着道,“当年将秦文树弹劾之人,是御史断丞彭怀秋,大理寺卿周博崇督查取证,审理此案的御史大夫林瑾现在已贵为太傅,将秦文树满门抄斩的文书,更是先皇御笔所批。他们都不感觉秦文树冤,又岂容得下你来为他喊冤?单单是你本日质疑先皇讯断之事,就已够朕砍你八次脑袋了。”
“有多绝对?”齐昱打断他,锋利的目光直看进他的眼中,“你才熟谙秦文树多久,就晓得他是个甚么人?你从小被温久龄养在宗族,与世无争,若不是参举状元落第,底子不会来到都城,你对朝中百官又晓得多少?”
齐昱道:“现在你是个史官,你来奉告朕,史官眼中的好天子,究竟是甚么模样?”
总之,不是惊骇。
温彦之道:“微臣不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