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3章 行露（十四）

崔明德淡淡道：“我追与不追，局势已然至此，说甚么都无用处。”

又下了一场雨，秀奴忙忙地率人来打伞驱逐，韦欢看一眼远处在阶上立住相迎的崔明德，悄悄一笑，谢却了这小女娘的美意，本身撑了一把油纸伞，渐渐踩过天井，下台阶时崔明德走了下来，自韦欢手中接过伞，打着伞引她上去，等韦欢脱鞋时，又顺手递来一双洁净的木屐。

崔明德看她一眼，冷静地将棋子收起，起家坐到一旁榻上，这小厅是自廊中隔出来的，三面都临着天井、每面上都开着大窗，坐在榻上，能清楚地瞥见豆大雨点如劲矢般疾落而下，将院中娇花嫩叶打得七零八落、直身不得，韦欢见她坐在这里，便也跟到劈面坐下，也学着半盘了腿，坐得毫无仪态，又举了茶杯，如喝酒般一饮而尽：“不管如何，总要多谢你。内宫之事我尽能想体例，府卫兵事，倒是一些门路没有。”

韦欢自失地一笑，抬着脚走了几步，闻声木屐在木廊上收回“噔噔”的声音，试了几次，还是是不及崔明德走得轻巧，越性便脱了鞋，赤足踩进室内，见那靠天井的小厅中几案茶果具有，连棋局、书卷、香炉等具也已摆好，崔明德本身坐在侧面小几前，泡了两杯清茶，一杯递在韦欢手边，一杯本身握了，捏到那一头坐着，却并不正坐，而是踢了木屐，赤足盘腿，腿上仅用裙摆略盖了一盖，半截小腿都露在内里，经褐色席垫一衬，格外打眼。

崔明德瞥她一眼，将裙摆放得开些，两腿都遮得看不见了，方举起棋子，悠落拓闲下了一步，见韦欢只是看着本身，又低头看一眼本身的衣衫，淡淡道：“她说要为太后禳福，这些时候都在持斋，她都如此，我天然也不好大红大绿。”

崔明德没理她，独自下了一子，截住韦欢的棋路：“再走一步，你就输了。”

崔明德安静地丢开棋子：“我与她本就不是一起人。”

韦欢越挑了眉，轻笑道：“你几时如许听她的话了？”

韦欢弯下腰去，本身脱了鞋履，赤足穿进那一双深红木屐，低头看了一回，又将大拇趾向上翘了几次，笑瞥着崔明德道：“崔司闱俄然这么殷勤，倒叫人不风俗。”

崔明德瞥了她一眼，回身入内，她本身穿戴一双玄色木屐，足上肌肤晶莹似雪，衬在那玄色之上，越显得剔透敞亮，仿佛神仙――若论白净，宫中独一能将崔二比下去的，便是承平了。

韦欢将头转畴昔，不安闲地笑道：“你和她待久了，也学了她那些怪模样，堂堂六品司闱，坐也没个坐相。”

崔明德低头品茶，寂静不语。夏季的雨来得狠恶，去得也迅疾，雨势一会便收住，斯须之间，天空又放起晴来，若非天井中雨水漉漉，底子看不出下过雨。

韦欢一向望着院中，雨渐停了，她面上的笑却也垂垂淡下去，到太阳完整出来时终究叹了一声，悄悄道：“我走了。”口虽如此说，两手却还捧着茶杯，来回摩挲，只是不放。

韦欢道：“以是我才笑。”一面说，似是感觉真的好笑，越扯了嘴角道：“有一回阿家办宴，叫了我们，她同我打双陆，连输了十局，滚在阿家怀里，说看了皇历，当日不宜双陆，我们依了她，改下围棋，她又输了，我说她笨，她不肯认，又说位置不好，等我们换了位置，还是输，阿家看她神采不好，怕她小儿家输急了犯病，偷偷叫人将狮子狗放开，那狗儿和鹦鹉打斗，掀翻了棋盘，这事才算是作罢，最后一评，她还得了阿家的赞美，说屡败屡战，很有大将之风，赐了很多金银，百倍于她输的彩头，背后里却将我们全数训戒一番，那以后宫中便再无人敢那般胜她。”偏了头，浅笑道：“…可见棋局胜负，偶然并不在棋盘之上。”

韦欢悄悄一笑，抬开端，直直看入她的眼中：“未曾。”放下茶杯，轻跳下地，理了理衣衫，便又是庐陵王妃的模样：“告别。”

韦欢一哂：“是啊，独孤将军与韦团儿一团和蔼、从未有任何过节，与她有过节的，只要长乐公主一人。”

崔明德替她添了一道茶水，游移半晌，到底是问了一句：“你…可曾悔怨过？”

韦欢笑道：“她做事雷厉流行，是一员真懦夫，你却只会躲在别人背后出主张，本身从不必定夺，如你这般怯懦的人，真不知独孤绍看上了你哪一点――你拿错了，该我下子。”

韦欢悄悄一笑，倾身向前，两只手指拈出一枚棋子，慢吞吞地放到棋盘上，又慢吞吞地坐归去，崔明德一向垂眼看她，等她坐归去，方道：“你来求我指导，我便给了指导，至于到底做与不做，如何去做，那是你的事，不是我的。”

韦欢将手中的棋子一丢，拍了鼓掌道：“不下便不下，若不是阿家命我返来办道场，又遇见大雨、门路隔绝，我何必要来这里？”

韦欢将头转向内里，痴痴地凝睇着庭中风雨，悄悄道：“说是表弟的朋友。她是天水上官以后，虽是家属覆落，总另有些亲族牵涉，孤苦之人，一旦寻见一二亲族，便格外在乎，也是人之常情――哪怕不是常情，我们也只当作是罢。又不是杀人放火的事，不过替一府兵除籍免役，给田安家，换得她在阿家面前替我说一二句话，何乐而不为？”

崔明德微微蹙了眉，道：“你还想下棋不下？”

崔明德去拿棋子的手一顿：“与独孤绍有甚么干系？”

崔明德毫不踌躇地落下一子：“要我投效，总要有值得投效的处所，虽一定大富大贵，亦不能为家门速祸。”

韦欢忽地一笑，崔明德看她，她便道：“我想这时候如果承平在，必然说你耍赖，局都已散了，还要追加一子，何必？”

韦欢嗤笑道：“难为独孤绍如许的人，竟然能和你从小待到大，若换了我，只怕早就和你反目成仇了。”

韦欢道：“是么。”一面说，那颊上酒涡忍不住地便要显出来，轻咳一声，一手支颐，挑眉看着崔明德：“她如许，岂不恰是如你所愿？你要投奔的是一名无牵无累、两不相帮的主翁，而不是废帝之妹、李氏之子，倘若她因着独孤绍的干系，对你多有容忍，你反倒要阔别她，她是以事而对你大发雷霆，决计敲打，你内心才认她这个主，不是么？”

崔明德悄悄地看着庭中，半晌才道：“可知上官承旨为何对一个小小禁卫如此在乎？”

崔明德头也不抬隧道：“这几日长乐公主在宫中好大的威风，两省班值，日日都要到丽春台去立端方，从早至晚，不得稍有懒惰，你不晓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