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碎片

她呼地坐了起来，小鸟们吃了一吓，轰地飞走。她却痛得一阵面前发黑——肩头的刺穿伤被扯到了，半个身子已被血浸湿。捂着肩膀坐了一会，将疼痛捱得缓了些，方爬畴昔捡起了那丑恶的眸子子。渐渐站起来，环顾了一下四周。

她判定地摇了点头：“素不了解。”

“你为甚么要救我？”

“没甚么，一点小伤。”她望着他的身影移不开目光。终究又能看到他，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期望。

“凰羽，第六魄补齐，你的灵魂会回到肉身中，你便能重生了。你生前的影象，也就会全数返来了。”说到此处，眼神一黯。

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悲伤，问道：“雁舞，我之前熟谙你吗？”

她一向回避他要她摘上面具的要求。

每当她出门的时候，凰羽便堕入甜睡，接收焰山精华，为今后的复苏养精蓄锐。当她返来，他便会醒过来，贴到结界的壁上，看到她身上添了伤，眼眸中澄彻的湖水便如潮汐起伏，清泪顺颊而下。

凰羽被关在结界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，倒是帮不上她一星半点，只能陪着她哭得一塌胡涂。

她却倚着墙壁，昏昏欲睡了。沉入梦境的时候，睫下排泄一星泪光。

她不敢。

男人被困在结界后，眼中一片怆然哀痛，若湖水起澜，一低头，一滴清泪滑下。

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，有一群小东西扑腾着从她身上滚过。她猛地复苏了一些，偏头望去，见一群小鸟正撕扯着一颗沾血的巨大眼球。

雁舞跌坐在结界外，目中一片浮泛。一滴泪水滑下，在颊上留下银色的痕。唇微微翕动，喃喃吐出三个字：

“放我出去。”他揪扯着柔韧的结界想要撕破它。

雁舞抬开端，唇边绽起清莲般的一笑，朝他摆了摆手，安抚道：“这点小伤无妨，你不必担忧。”

神智一阵恍忽，身周似起了一阵小风，银箔面具化为灰烬，暴露底下美艳的面庞。

她落在火焰山的要地，背上赤翼支出肩中不见。万年前，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被打翻，几块火砖遗落于此，构成了火焰山。雁舞踏着炽热的红砂，向一面巨崖走去。热得将近燃烧起来的氛围燎得她的发梢微微卷曲。强忍着热浪行至崖底，手指虚虚画了个诀，一块巨石轰轰移开，暴露一个洞口。雁舞钻进洞中，巨石复又封闭。

彼时，他的面庞尚是恍惚的，却仍可看清眸中的津润萦萦。他透过结界望着她，问道：

山坡前的一片花丛里，倒卧了一名身着玄色劲装、面覆银箔面具的女子。

他的眼中闪过绝望。老是如许，含混其辞。

她微微一笑，放手，第六魄落入结界当中，与他的身形相融。结界当中蓦地起了一阵旋风，凰羽的身影敏捷消逝。消逝之前，模糊的一句话音飘零在氛围中：“我必然会找到你……”

“无碍。”雁舞颤抖动手从怀中取出那枚眸子托在手心，对着凰羽笑了一下：“你的最后一魄竟然落在了怪兽的眼中，当真是奇特。”一边说，一边施术将第六魄从眸子中剥离出来，是一团莹红的光。托着莹光，谨慎翼翼地走到结界前，昂首看着他，面具后眼中的笑意，隐着沉沉哀痛。

“不可。”他的眸中出现腾然肝火，“你必须去找我。”

“我叫雁舞。”她的声音微微哽咽。

“我的伤没事的。”她远远坐在地上，浅笑着安抚。她摸出一片从阎罗炼狱中带回的灵魂，放入结界，看着它融入他的身材，然后向后退去。

全部身形水影般晃了一晃，亦如轻烟散去。

“我是只雁儿精灵，是您的子民，救济尊上是理所该当的。”

每日鸡鸣时分，这炼狱般的痛苦都会发作一次。她向来是在这个时候段便谨慎避到洞外去的，但是也不免有忽视的时候。凰羽常常目睹，便吓得肝胆俱裂，诘问她到底是如何了。

洞中不似外边那般炽热。雁舞嘘了口气，腿一软，跌坐在地上。

“你是谁？”

她却没有吭声，还是是一步步退到壁角去，挨着墙坐下，拿出伤药措置本身的伤口。

“你是凰羽，羽族之尊，凤凰。”

谁也没有想到，有一个纤纤女子，三百年来苦苦驰驱，已在这火焰山的洞窟当中，将凰羽的灵魂一片片集齐。

三百年里，她上天上天搜索不止。跟着灵魂的一片片集齐，他的身影变得清楚起来，直至照实体普通。

“雁舞会跟我一起归去吗？”他问。

他透过结界望着她，眼中尽是疼惜：“我想出去照顾你。”

雁舞垂垂翻滚不动，叫不出声来，伏在地上一动不动。直到一个时候以后，才悠悠醒转，面色规复，只是一番折腾以后，浑身虚软有力。瞥一眼满脸泪痕的凰羽，再悄悄掐算一下时候，心中不由烦恼。又忽视了时候，竟让这每日必来的痛苦又透露在了凰羽面前。

他的手俄然往前探了一下，像是要来握她的手，却被结界弹了归去。他将手掌贴在壁上，垂眸看着她，低声道：“别老是站那么远，站得近些，好吗？”

雁舞抬头看着他的眼泪，一时候心神痴迷。唇无声地翕动：凰羽，这怕是你最后一次为我堕泪了。

“我是谁？”他又问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

洞内，一个透明气泡般的结界内，一名赤衣男人正侧卧在石榻上，手托着头闭目养神。此人面庞清俊绝伦，墨发顺滑而下落在榻上，身周缠绕着若隐若现的淡淡霓虹。听到声音，男人展开眼来，看到结界外模样狼狈的雁舞，惊得站了起来，问道：“雁儿，你如何了？”

睡梦中的雁舞俄然尖叫着醒来，满地翻滚挣扎，仿佛忍耐着极度的痛苦!嘴里不住地尖叫着：“好烫！好疼！饶了我……好疼……”

一边说，一边向着结界外闯去，却被那层透明的膜弹了归去。

凰羽远远看着她，眸光若丢失在清泉中的一抹月光，清寂而哀伤。

“你伤的很重。”凰羽说。

她摇了点头，嘴边抿着苦楚笑意：“不会。我劳苦了三百年，好累，想歇一歇。”

阳光透过花隙落在她的脸上，银箔面具后的长睫一抖，雁舞从昏睡中渐渐复苏。视野里是一丛盛开的淡黄花朵。花香沁脾。

凤凰属火，火焰山是极热之地，是以雁舞选了此处拼合他的灵魂。她还清楚地记得，她从西方大泽的恶鱼“冉遗”腹中剖出七魂六魄中的第一魂，谨慎翼翼放入结界当中，看着他的身形影影绰绰呈现时，她心中的悲喜若海滔普通将本身吞噬。

现在的凰羽，只是个灵魂。凰羽便是那涅槃中遭受不测的羽族之尊——凤凰。人有七魂六魄，神族亦是如此。凰羽的七魂六魄散开后，散落于四泽八荒，不知所踪。羽族人将凤凰的肉身置于三梵莲的花苞当中，得以三百年不腐朽。羽族千方百计寻觅凰羽的灵魂，以期让尊主复活，却不得其法，一块碎片也没有找到。眼看着刻日已到，凤凰尊主的肉身就要灰飞泯没。到当时，就算是佛祖来临，也回天有力。

灵魂不齐的凰羽，没有生前的任何影象，纯真得若一张干净生宣。

“不可啊，你的灵魂出告终界便会散去，我好不轻易才找返来的呢。”

身形再聚起时，已不是在火焰山的山洞当中，而是立在冥火森森的幽冥河边，一道石桥通往对岸，桥头誊写着“何如”二字。

“痼疾罢了，要不了命的。”她悄悄松松地说。

昨夜一场恶战后，栽进了这片青山绿林中。时价晌午，阳光恰好，林中本应百鸟齐鸣。但是倒是沉寂一片，只见禽影，不闻禽歌。实在岂止这片山林，天下万种禽类已哑了足足三百年。三百年前羽族首级凤凰渡涅槃之劫时，未能顺利重生，而是魂飞魄散，自此，四荒八泽当中，万禽未曾再收回一声动听歌颂。失了鸟鸣的天下，分外埠暗淡沉寂。

认识尚未完整复苏时，便喃喃念了一句：“第六魄。集齐了。”

……

在找到他第一片灵魂之初，她便带上了面具。因为她晓得，他必然不会情愿看到她。厥后才发明不全的灵魂并没有影象，底子不会认出她。但她还是戴着。只是，仅仅是为了本身而戴。不隔着这层假面，她无颜面对他。

他的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衫上，又问道：“你如何了？”

凰羽却兀自疼惜得心若刀割普通。

现在，这统统总算是将近结束了。

“把你的面具摘下，让我看看你的模样。”

本日，七魂六魄终究集齐了。

雁舞的嘴角浮起一朵凄然笑意，背后展开一对赤红大翼，歪倾斜斜地腾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