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红鸩
无烟似是六合虚空孕育出的一个精灵。
你看现现在心愿得了，她就真的变成一片虚无缥缈的游魂了。
羽族千音山。百年羽族臣子身着缟素，跪在梧宫门前，哀哀而泣。为首的是一名女官，发色洁白，原是孔雀顶翎所化——她的真身是一只白孔雀。
她茫然四顾，不知该何去何从。
孔雀等人跪倒在地，大喜大悲之间，唯有泣不成声。
隔了三百年，再游千音山的园林，恍若隔世，物是人非。
他对她非常宠嬖，乃至有一次她误坠化身蚀骨的销影池，身负重伤，几乎丧命时，他不顾涅槃将近、元气耗损，硬生生渡了小半的修为给她，才将她的性命换回。
无烟从未受过礼教的束缚，仙颜那般张扬，脾气也是恐惧无惧，将仙界一众倾慕于凰羽的仙子们遮讳饰掩的情意，就那么大风雅方地剖了然，倒是先动手为强，将他的心擒到了手中。
凰羽将无烟带回了梧宫。她心肠纯真，天真烂漫，容颜更是美艳绝伦。
孔雀哭了好久，俄然悲声呼道：“臣等在佛祖面前求来三梵莲，保我尊上肉身三百年，以求尊上得以重生。不想三百年来，竟连尊上的一片灵魂都未寻到。本日三百年之期将到，尊上的肉身下一刻便要泯没……臣等无能，愧对尊上！”说罢号陶大哭，其他臣子们也跟着哭成一片。
身边陪侍的孔雀上前一步，目光灼灼：“尊上不认得了吗？那是无烟啊。暗中对您下毒，害您涅槃时毒发魂散的无烟！”
头顶，传来冷冷一声唤：“无烟。”
*
她哑声答道：“我叫无烟。”雁舞，本是毒鸩无烟的灵魂。
凰羽扫了一眼臣子们，收回重生后第一道号令：“去寻一个面戴银箔面具的女子，名叫雁舞。”
——“凰羽，我嫁你，或你娶我，二者选一吧。”
她本身也不清楚，做为一个离体游魂，本来应是个虚无缥缈的存在，为甚么竟会具有那样激烈的念力，凝集成形，照顾了比本来强大不知多少倍的才气和毒性，似一具不死之躯，能上天上天的将凰羽的灵魂一片片汇集返来。
孟婆听了，却不肯给她孟婆汤，也不肯放她过桥。“小鸟儿，你的姓名不在名册当中，不能入六界循环，冥界不能收你。”
雁舞沿着何如桥走到孟婆面前，伸手讨那碗喝了便会前尘尽忘的孟婆汤时，孟婆看她一眼，问道：“你叫甚么名字？”
“我如何晓得？”孟婆不耐烦地挥挥手，面前起了一阵风，她被飘飘零荡地送回了幽冥河边，何如桥也瞬息消逝不见。
凰羽也不答话，只将手中鸟儿往地上一丢，转眼间，鸟儿化作一名绯红绡衣的女子。
尊上出过后，我族医师验看尊上肉身，很快验出了毒性。以后便在无烟的血样中查到了一样的毒素。我们将她囚禁拷问，她却俄然现出了血鸩本相，变得木呆呆的，毫无反应，想来是为了回避审判，保护身后暗害尊上的教唆者。这一招实在让人无可何如。我心中极恨，若将她等闲杀掉也太便宜了她，便将她囚于笼中，三百年来，每天凌晨，都会趁便在她的身上泼一瓢滚油，以泄心头之恨。本日她竟然倒下了，想是晓得了尊上重生，这就吓得断气了吧。”
怀中鸟儿跃出，落地化为人形，抚着胸口惊魂为定：“好险好险，总算是逃出来了。”抬眼笑笑地看一眼她的仇人。
“无烟……”凰羽自牙缝中迸出恨毒的两个字，面上若阴云过境。
梧宫当中，俄然传来异响。臣子们纷繁止了抽泣，昂首看去。门里俄然奔出一名守着三梵莲的孺子，冲动得声音都变了：“三梵莲的花苞在动，像是要开了！”
俄然伸手，在笼门上悄悄一拂，禁咒立去，笼门卡嗒一声开了。他将鸟儿取出托于左手手心，右手食指按在鸟儿背部，指端莹光通透，竟渡与了它五百年修为。
墨眉微压，眼底若飘过乌云：“那是……”
是了，她该过了这何如桥，前去冥界往生了。她本就是一个离体灵魂罢了，凭着一个执念凝集成形。现在心愿已了，该去了。走上桥时，她没有转头。身后事过分不堪，不堪回顾。
剧痛尚未停歇，灵魂俄然被莫名的力量扯成一缕丝线，向着某个方向快速飞去，轰地一声，仿佛是撞进了甚么东西里，身上的被烫的剧痛还在持续，她想翻滚几下减缓，四肢却变得非常沉重，竟翻滚不动，只收回低低的悲鸣。
孔雀道：“咦，如何倒了？自负上出事以后，这妖孽便现出了原身，本来是一只鸩（zhèn）鸟。不过鸩鸟都是黑身赤目标，倒从未见过有红羽黑目标，去鸩族查了，鸩族答复说族中从没有过红羽的鸩鸟。”
他涅槃出事的一百年前，游历人间，这只红羽鸟儿跌跌撞撞落入他的怀中，一头扎进衣衿里瑟瑟颤栗。不远处，一个托着竹笼的纨绔公子兜兜转转，急得大呼：“我的鸟儿跑去那里了？”
——“凰羽，你长得真都雅，我很喜好。”
梧宫的火焰渐熄，屋栋无缺，琉瓦闪亮。浴火凤凰的宫殿，天然是不怕火的。
或许是心愿过分激烈的原因吧。
鸩族虽也是禽类，却因在千万年前浑沌初开、神魔混战不休的期间，其族长九霄受天帝之命，专司暗害之职，撤除很多敌方权势，为稳固天帝权势立下汗马功绩，被封为上神。是为数未几的上神中少有的一名邪神。论辈分在羽族之尊凰羽之上。是以鸩族是不在凰羽的统领范围以内的。
一瓢滚油泼下，红色小鸟身上收回可骇的哧哧响，羽毛被烫得寥落离开，却只是腿部微微抽了抽，再无动静。
凰羽心口被恨怒充满，看到她受这酷刑，却几近没有反应，心中只觉腥气上涌，难以压抑。
孔雀道：“此物光彩如血，毒性可怖，我估且称她为血鸩。不幸尊上和我等均被她的美艳利诱，竟没有看破她的真身。枉尊上百年间对她宠嬖有加，其鸩毒侵入肌骨却毫无发觉，乃至于浴火涅槃时俄然毒发……
桥头誊写着“何如”二字。
熟谙的声音，落入耳中，如同雷击。她缓缓抬起脸，油腻的头发却遮住了眼，看不清面前站着的人。那人蹲下，用冰冷的指尖扒开了她的头发。
这七彩霞光普照到四荒八泽，哑了三百年的万种鸟禽俄然群起雀跃，载歌载舞，一片欢娱。莽莽六界闻得禽歌，均知是羽族凤凰重生再世了。
却不知这密切打仗间，无烟身中的罕世奇毒竟无影无痕地浸入到他的肌体，埋没在心脉当中，无人发觉。千年一次的浴火涅槃到临之时，奇毒俄然发作，再加上不久火线才渡了小半修为出去，竟致他灵魂散去……若非雁舞替他将灵魂找齐，现在他已灰飞烟灭了。
笼着寒霜般的清俊面庞映入眼中。凰羽的嘴角挂着森冷的笑，眼中燃着天国业火。
百年中，日日耳鬓厮磨，时不时轻吻浅尝，更少不了肌肤相亲。
俄然一阵火烫包裹了满身。无烟倒地翻滚悲鸣，混乱的思惟间有沉迷惑不解：此时不是鸡鸣时候，梧宫中的报酬何又用滚油泼她肉身？
那笑容落入他的眼中，若灿烂烟霞，三千天下都绽放了光彩。
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鸟儿，微微一笑，不动声色地转到无人处，道了一声：“出来吧。”
“甚么？”她惶然了，“那我该去那里？”
孔雀见状立即色变，不敢禁止，倒是惊声劝止：“尊上这是干甚么？为甚么要救这毒物？她那般害您，何其暴虐，您竟对她还不足情吗？”
羽族大臣们纷繁涌进梧宫时，玉色宝座之上，已坐了他们的凰羽尊上，火红的王袍，俊冷的容颜，一顶小小金冠将墨发束起。
凭甚么，她在骗走他的心、如此折磨过他、带给他这些磨难以后，便能够一死了之？他还没有好好讨还血债呢，如何能容她就此死掉？
凰羽面色变得阴沉冷冽，一步步走近金丝笼。笼底，侧躺了的红羽小鸟身材已然有些生硬，身上羽毛油腻成一团。
此时，凰羽站在金丝笼前，看着这僵死的鸟儿，面前却仍闪现着当年花间漫舞的女子那美若梦境的身影。
凰羽的脚步在一个金丝笼前停了下来。金丝笼看似浅显，实在是施了禁咒的。笼中，倒着一只红羽的小鸟。
想来那次她坠入销影池，也是用心的吧。
梧宫内供着的的三梵莲花苞狠恶地颤抖着，俄然绽放，火焰自莲花中间蓬地爆燃，全部梧宫顿时被大火囊括，热浪逼得臣子们惊叫着后退。一个五彩斑斓的身影俄然突破屋顶，直飞九天，一时候霞光四射，六合间灼灼生辉。
对己对人，都是如此暴虐。
孔雀见凰羽盯着无烟鸟儿半晌沉默不语，心知是他忆起了那不堪过往，不由得也跟着肝火上涌，手一翻，幻出一瓢滚油来，怒道：“让这妖孽临死之前再受一次油泼之苦吧！”
这个红羽鸟儿化作的美人便是无烟。凰羽身为羽族之尊，统管天下飞禽，却竟不知无烟的真身为何种禽类。问她，她只睁一双美目点头道：“我也不晓得。俄然之间就有了认识，翱翔在半空当中……然后，就被那恶公子一弹弓打下来了。”
“又见面了，无烟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