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九章（中）

林瑜见她满眼疑虑，便道，“呵，夫人明鉴，家主并非倨傲，乃因她是京师贵眷，不便涉贩子之地，还要劳烦夫人走一趟。”说完递上一封信函。

柳如是入京以后就住在正阳门外大栅栏一带的堆栈中，此地鱼龙稠浊，为出入便利，她一概男装示人。因丈夫钱谦益被揭露前后与吴胜兆和黄毓祺谋反案有关，拘系下狱，客岁押送至京师，至今还关在刑部大牢。

多铎找不着人，内心猫挠似的，沉着脸问：“你主子呢？”

对方并未在乎她的打量，侧身做延请状，道：“主子恭候多时了，夫人请。”

林瑜回道：“家主与夫人并无渊源，不太久慕夫人风致才学，想请夫人过府一叙。”

她一起跟随丈夫北来，积劳成疾，本来是住在大名府朋友庄中养病，可翻过年后，传闻钱谦益在狱中缺衣少食，冻饿致病，已不能起家，忙赶到京中驰驱。就算不能挽救出狱，若清廷允她延医问药，送些衣食也好。

柳如是笑道：“先生东主既有交友之心，何不纡尊来见，妾必备酒设席以迎。”

争辩了好半天，也没个成果。临去时，见一人穿过门厅进了正堂，心中沉郁竟被镇静盖过，仓猝策马回府，寻钱昭分享。

“会客？”多铎猜疑地问，“甚么样的客？”

驰驱了一天，无功而返，她回到堆栈，仆人禀报说，有生客来访。

“是。”柳如是听那生硬的口音，心中便是一凉。低头看到他握刀的右手，骨节匀长，却可见指间的硬茧，明显惯用弓刀。

柳如是盛名在外，见多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，怠倦地摆手道：“不见，叫他回吧。”

多铎刚才与兄长伶仃谈了半个时候，不欢而散。

第二日一早，她将昨日写的几封信交给仆人，命他送去给故旧朋友。未时初，雇了一辆骡车，携了一仆一婢便出了城。

按照请柬上的唆使，随园并不难寻，在一片寥寂荒凉中，只这一处院墙仿佛保卫森严。骡车刚一停下，还未及通报，便见林瑜迎了上来，隔着车帘问道：“但是钱夫人？”

因明日议政处诸王大臣集议，定豪格之罪，拟削爵幽系夺牛录属人，惩罚虽重好歹保住了性命，他也不便反对。可多尔衮要吞下豪格的正蓝旗，想叫他去蹚那浑水，多铎便不乐意了。

林瑜奉上一张请柬，道：“明日午后，家主于京西随园恭候。告别。”说着又是一揖退出。

柳如是回礼道：“林先生请坐。恕妾失礼，老仆言先生有挽救我夫之良方，若真能使受之脱困，我佳耦二人必倾囊以报。”

仆人道：“夫人，那儒生说话驯良客气，还言及老爷。要不您还是见见？”

柳如是接过拆开一看，见内里只要一张发皱的纸片，写了两句“伏鼠盘头遗宿溺，饥蝇攒口嘬余津”，鲜明是丈夫的笔迹，当机立断道：“请先生答复尊主，蒙君厚恩，妾必上门叨扰。”

柳如捏着纸笺，见其上字体漂亮萧洒，书者男女莫辨，心中不免惶惑然，怕明日羊入虎口，更怕丈夫之事哀告无门。但她生性刚毅，既已决定赴会，便不再做无谓猜想，定了定神便悉心筹办起来。

她深深吸气，提裙上了台阶，婢女撩起门帘，她微微一顿便进了明间。抱着玉石俱焚的决计面对大水猛兽，猝然一见，不由呆了。

柳如是凝眉想了想，遂道：“去请人出去。”她换了身见客的衣裳，坐于厅中，看着仆人引了客人入内。

可到了家中，钱昭那院空荡荡，只留了耿谅领着小寺人看管。

在院门外见到一名佩刀的保护，其人身姿矗立，面庞冷峻，上前一步问：“钱夫人？”

林瑜心道这位昔日花国行首公然词锋短长，全无客气，当即笑道：“夫人真乃巾帼丈夫！实不相瞒，林某此来是代家主传话，尊夫不日便可化险为夷，夫人静待佳音便可。”

钱昭望着她微微一笑，道：“河东君，久仰了。”

耿谅躬身答道：“回王爷，福晋去了西郊别院，说是要会客，今儿早晨就住那边了，明儿才返来。还留了话，说王爷如有急事，就派人知会她。”

耿谅点头道：“主子不知。”

只见来人三十余岁，面庞清癯，儒雅暖和，拱手一揖道：“鄙人林瑜，见过钱夫人。”

林瑜便请她在二门下车，换了仆人筹办的车驾，沿着石砌的小道往里边去。穿过林子，又下车走了一段，才见到拱翘的屋檐。一起草木山石并无太多砥砺的匠气，天然富强。春日艳阳高照，鸟语花香，与她的表情截然相反。

柳如是坐在车中答：“恰是妾身。劳先生久候了。”

柳如是哪会轻信，挑眉问道：“妾与先生仿佛从未会面，不知令主是哪位朱紫？是否与妾有旧？”

第六十九章 （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