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7章 锦绣衣(1)
花柳房败奸遭刑法
文姿回言道:“妾自怅有貌无才,免不得配庸夫俗子。不料得配郎君,才貌双全,妾也有万千幸运。”说完,花美女也梳洗了,整了衣巾,携了文姿之手,却欲出房。只见二弟三弟吃紧走进房来,报导:“内里有一名差官,说是省会内苏府差来的,要请大哥相见。”美女听了,不知恁故,忙忙出来驱逐。作揖过了,差官道:“俺家苏爷特差小官来,礼聘大相公。”随即呈上大红名帖,是“眷社弟苏元元顿首拜”。差官又呈上花红聘礼,计有十种;又呈上安家银子,计有百金。美女一一看过了。差官然后呈上聘书。美女即逊差官坐下,拆开看时,只见书上写道:
而后,文姿把房窗紧闭,恁它窗前桃柳争妍,只是不开。云鬓懒梳,胭脂懒点,一味埋头做女工,拈针线。有唐时孙夫人《春闺》词一首为证:
§§§第二回杏村店张拳殴秀才
夜阑花影去,晓月又斜悬。何人留得住华年。枉把无多春绪自培植。昔年歌舞地,本日鬼狐眠。翻云覆雨总徒然。唯有忠贤节义古今传。
这都是花美女的社友名流所题,花笑人去求来的。
是夜,美女与文姿床笫之上免不得恩爱欢娱,一时以后,云收雨散,说些离情别话,不觉潸潸泪下。美女叫文姿在家勤紧死守,文姿叫美女路上保重谨慎,各各安抚一番睡去。恰是:
一日,正值暮春时候,困人气候。美女与文姿直睡到东窗日满。但闻声窗外莺歌声声,溜入耳中,方才惊醒。美女揭去了被,见文姿两乳圆尖,浑身莹白如雪,不觉爱切如珍,就抱上身来,合欢了一场。同同起来。窗前有桃柳数株,此时红绿争妍。文姿开了明窗,对镜理妆。梳洗完了,在口上点胭脂,花美女走近身边,并肩搭手,低声笑语道:“当初白乐天有二美人,一名樊素,一名小蛮,人称她是‘樱桃樊素口,杨柳小蛮腰’。今娘子的斑斓,以二人之美,合为一身。我现在恰好得与娘子,捧了樱桃小口,亲唇弄舌;抱了杨柳细腰,蝶浪蜂狂,不知如何幸运。”
花美女看了,即通问些前后事情。茶后,进内与文姿商讨,说道:“这苏朋友是我昔日的同窗,是江宁人,曾中武进士。今新升陕西延安府边关总镇,要迎我去做监纪参谋。现有聘仪十种,安家百两,骏马一匹。看他来意是决要我去的。我想向来把这书籍儿读破了,巴不上一名科举,争他无益。男儿志在四方,便出去做些奇迹也是好的。只是我抛你不下,怎处?”文姿道:“有二叔、三叔在家,又有了百两银子尽可度日。抛不下是私交,功名是大事,岂可失了机遇?”美女便出来允了差官,收进礼节,待茶待酒,不消说了。一面办理行李,把一百两安家银子一厘不私,尽数交与二弟,叫三弟同心合力,看顾长嫂。
内室悄,马蹄茅店程途杳。程途杳,两处枕边,普通泪吊。北望关山云缥缈,灯前月下思情绕,思情绕。何日返来,重谐鸳好。
花笑人与杨3、柳氏一齐跪下。县主道:“花笑人,你这主子,前八月月朔日,云相公投宿你店,此时杨三老婆进房,考虑与你行奸,不料被云相公喊叫惊回。你次早反多方勒诈他,又多方殴辱他。你昨夜又与杨三老婆行奸。你奸了他的老婆,反又打他,又把饭金诬赖他,六合间有你如许恶人!”撒签一把,叫打。花笑人嘿嘿无辞,甘受了二十板,枷号一个月示众。随即又打柳氏二十板,逐出县门。
云上升只得忍气出门。管家道:“相公方才禀了官司,究治他一番,也说不得做了官管不得本处百姓。”云上升道:“这也轻易。只因场期迫了,功名事大,那为这小人丁舌,在此担搁乱心。只要一件不明的事,我疑他恨他。”管家道:“相公是恁的事?”云上升道:“我凌晨起床,见枕头边有一朵女人的翠花,床下又翻出一双女人的睡鞋,是以想起昨夜的裙裤又是女人的。何况我睡之时,椅上并没有裙裤的,却从何来?凌晨工人拿脸水进房,我问他仆人内眷,他说在乡间。又问他昨夜客人可有娼妓接来在此玩花弄月,他说是店东自睡的卧房。我想来昨夜扯我被的,清楚是他常日偷淫妇人,道我叫破,故来寻仇。我实恨他!”而后一心行路。
——〔清〕知名氏撰
题词:
牧童住笛披云指,游子提壶带月敲。
次朝起来,清算行李伏贴。与差官同膳完了,美女进到房中,与文姿一揖,说一声道:“我去也。”眼眼相看,两人的泪儿不觉滂湃注下。美女恐怕二弟三弟瞥见不雅,忙忙擦住。又到弟妇秦氏房中揖别,叮咛道:“可与伯母同心机家。”走出房来,差官早已门外上马了。美女只获得大门外,也上了马。不幸那花美女,马行十步,九次转头。更不幸那岳文姿,倚了门阁半日,直到望不见了人儿,才回闺室,不觉长叹了数声。恰是:
唯有花美女的性子,件件与笑人相反,不喜风骚,不取歪利,不露矜骄,只是捏了书籍,连用饭都忘了。故此文经武策,无不淹贯胸中。于十九岁时,便已游庠。兼且一貌堂堂,美如颜玉。本县财主岳东山有二女,长女名文姿,次女名雅姿。文姿嫁与美女,德行甚贤,姿容又美,若佳耦并坐一处,大家都道似潘安西子。
两日之期,已到南京省会。寻一所静寓,候至场期,进过三场。发表之期,云程竟中了举人。本来,句容县县主是他本房座师。
笑人回店,即点起灯来,叫工人起来做饭,以便客人赶路。垂垂天明,众客次第都出了门。云上升也起来,梳洗用饭,清算行李完事,到店前称银八分畴昔。花笑人即大声道:“差了,主仆二人该银二钱,没有八分的!”口中说,手中即将银泼去。云上升便添上四分,是一钱二分。笑人睁起一双怒眼道:“此一间房是我自家睡的,让与你睡,还不知好,反大惊小怪,扰动我们。二钱是一厘也很多的。”云上升道:“我来投店,哪管是你的房别的房,昨夜清楚有人扯我衣被,我叫起来,听他走去了。你来与我做对,是何主张?”云管家接口道:“我们相公是科举招考的,你敢欺负么?”花笑人轻口薄舌道:“看这个嘴脸,料然举人轮不着你们。你们便有造化做了官,也管不得本处百姓。”云上升不觉发怒,便一掌撩去,打一个空。花笑人便赶出柜外,摩拳擦掌,与云上升厮打。乌心诚忙忙隔住了,说道:“相公是招考,要赶场期的,几分银子是小事。何况这一间房,平常客人多了,他让出来,也要二分头。他是粗人,言语激撞了,拿银包来,我替相公称罢。”内里又有几个邻居进店安慰。云上升只得在柜上摊开银包。乌心诚进柜内,拿了筹儿,将手去包中撮了一块,约有二分余,冒充一称,道:“是了。”将银放过,即出柜来,搓挪云上升出了门。向来花笑人与乌心诚,一个做恶,一个做好,见忠诚客人,明显要多诈两分,不知诈过了多少客人。恰是:
一夜恩爱从今割,明日相逢在梦中。
看官们,你道店中畅旺,就该把老婆接来同住,有个主持,为何还住在乡间?只为花笑人向在风骚场中着脚,有些不清秀的妇女,每常夜深之候,切身到花笑人店中,做上门的阎婆媳。偶然花笑人往妇女家中,做识相的张三郎,恐怕老婆碍眼。何况老婆到店,大嫂也要同来,更加不便,故此仍放在乡间。
试看消息兄与弟,一枝花发一枝摧。
淫妇女轻身偷男人
县主问道:“你的住居与花笑人店房,隔有多少门路?”杨三道:“只隔得三家。”县主道:“是了。”即撒火签一枝,速拿杨三老婆柳氏赴审。随即退入后堂,对云上升道:“贤契向来拾的花朵、睡鞋,即此是也。”云上升道:“弟子在此闻声,已稔知花笑人之奸恶矣。”
说话之间,柳氏拿到。县主叫带进后堂跪下,问道:“你这淫妇,为何前八月月朔夜深之候,到花笑人卧房,做上门行奸?花笑人现已招出,你从直说来,免受刑法。”叫皂隶备桚子服侍。柳氏传闻,句句刺着了心,又传闻备拶子,惊得心慌,不敢藏匿,便招出八月月朔之事,“实是有的。小妇人进得房时,被一名客人喊叫有贼,慌慌走出回家。实是未曾行奸。”县主笑了,道:“那日未曾行奸,向来与他行奸不消说了,昨夜与他行奸更不消说了。”即指云上升道:“当时喊叫的客人,即此云相公便是。你另有睡鞋、花朵落在他手中。”说完,坐出堂来。
离家便晓前程苦,举目无亲客路难。
当前若种烧身火,过后难寒祸事灰。
杏花村专引仙家来鹤驾,茅店月能催侠客舞鸡声。
及到房厨措置伏贴,然后择一个谷旦,挂金匾开业,那上写着“花笑人安寓官吏客商”。雇乌心诚做了帮手。
我看人间的人,被“酒、色、财、气”四字,播弄了平生,到头来都是绝壁放手,本身本身,少不得跌得粉碎。实地在于那边?平生把很多恶孽加人,翻将转来,都是自家弄自家。比如漱了唾津去吐天,必堕在本身的身;捏了利刀去砍地,必伤了自家的手。那“酒、色、财、气”四字当中,感觉酒祸还少,也有本性不饮的,也有略饮而稳定的,至于醉胡涂,不过十中一二。唯有“色、财、气”三字,自天子乃至于庶人,自男人乃至于妇女,无不受它的祸孽。大则丧国亡家,次则感冒败节,小则损身死亡。虽有见地透辟的君子,心中明显晓得,不料睹美色,一时不能裁割;见黄金,一念失于捺持;遇愤怨,一发不能强迫。也有守了平生的名节,到老来又被这三字玷辱;也有持了白日的公道,到公开又被这三字混乱。所之前人中,宝仪叱金情之戏,功名弘远;杨震却暮夜之金,子孙荣显;张公书百忍之图,九世同居,而门闾灿烂。这都不是绝壁放手,在实地上行,是自家好自家。我见世人,色又占不来,枉操心机,名德又损了;财又取不来,徒伤天理,祸害又到了;气又伸不来,妄露英锋,仇敌又来了。至于事体一败,悔之无及,此时甘心远色,甘心还金,甘心忍气,而覆水已难收矣。恰是:
总辞:
次日,早堂开门,云上升入门谢宴,后堂相见坐话。忽闻仪门外有人喊声叫屈,似有厮打之声。此人向在县前值更,衙门人颇熟,故叫不来劝止,后堂但闻喊声逼近。县主道:“这等可爱!贤契少坐,待我坐堂问他。”县主步出堂来,问道:“是何人吵嚷?拿过来。”只见两人跪下。一人禀道:“小的是杨三,向充老爷台下更夫。今晨更完回家,但见门不上闩,小的走到房内,灯还未灭,亲见这奸恶花笑人,从小的老婆床上爬起来。小的挡住扭他,他打小的一拳,逃出了门。小的随即跟他到店,喊叫处所四邻。反倒恃强,把小的乱打,反说小的诬奸赖良。委曲无伸,求彼苍爷爷鉴察伸冤。”花笑人道:“小的是开饭店心机的。杨三常常到店,赊饭吃了,不有还银。本日计他饭钱,反将老婆妆奸图赖。叩求爷爷追银究治。”杨三道:“乞食钱?何不白天来讨,偏在黑夜来讨?小的是五更时叫破处所的。”
右调《唐多令》
夜深时候,有一个邻家妇人柳氏,向与花笑人相好。丈夫名唤杨三官,是县前做更夫的,此夜又去值更。柳氏对了一盏孤灯,没情没绪,欲火上炎,忍耐不住,只得反锁了门,悄悄走到花笑人店前,见店门略开。本来客店每遇人多,众客不住的起来小解,不是这位,就是那位,故此门儿不能紧闭。柳氏照平常行动,悄悄推动了门,熟谙之所,一溜儿走到云上升房中。只道花笑人在内,低低叫了两声“花官人”。云上升方才睡浓。柳氏见不该声,竟脱了下身裙裤,上床去扯被窝。
第三年,值大比之科。到七月尽边,招考投宿的甚多。一日,夜深之候,有一名科举秀才,姓云,名程,别字上升,一主一仆进门投宿。因各房俱满,花笑人引到本身房中安息。此房是个斗室,只容一床一桌,常日相知妇女经常到此房中与花笑人取乐的。是夜,云上升睡好,管家吹灭了灯,将房门带合,往外打铺睡着。花笑人也在店头里边打一铺儿权睡。
且说云上升在睡中,感觉扯被窝甚急,挣醒来,喊叫两声“有贼,有贼”。柳氏仓猝裤也不穿,跑出店外。花笑人也道有贼,忙走起来赶去,本来是旧相知,把她下身一摸了,都是精赤的。花笑人悄悄说道:“为何如此孩气?几近做出事来。我去安稳了他们,少刻再来与你风骚。”那云管家在梦入耳见仆人喊叫,爬起来,见面撞脑,摸获得仆人房前,已是半日。问仆人道:“贼在那里?”云上升道:“去多时了,快点灯来。”花笑人自外走进,吹起灯来,到房中去照。云上升起来,检点行李,一件也不失,见椅子上反多了两件裙裤。花笑人瞥见柳氏裙裤挂在椅上,冒充道:“这两条裙裤是我们的,尚且在此,清平天下,有恁盗贼在此?大惊小怪!”烦恼了一番,拿了裙裤出房。管家也仍去卧着。云上升想道:方才清楚有一小我扯我衣被,我叫起来,听他走了出去,莫非是鬼不成?倒受一番恶气。只得又睡了。
右调《南柯子》
雨意似波流,云情似泛鸥。恨孤灯、动摇心浮。衾冷夜长消不去,心既逝,意难留。枕畔似仙俦,宫炉如热油。旧风骚、都是新愁。方知淫欲是仇恨,洗不尽,很多羞。
花笑人即灭了灯,拿了裙裤,将店门活结,竟到杨三家来。排闼而入,把门上闩了,到柳氏房中,笑道:“好个骚妇人,裤都脱了,竟要与他勾搭,几近白白弄了事,没处算账。”柳氏笑道:“我只道你在内,本来又做了客房。”花笑人道:“本日客人多,因那遭瘟的来得迟,没有屋子,故此我权让与他。今后不成冒昧。”二人即上床做事。柳氏道:“我被这客人惊坏了。”笑人道:“不要忙,我明日少不得与他寻事,骂他一场。”弄到五鼓方歇。
§§§第一回美伉俪割爱就功名
右调《忆秦娥》
失着原从得着见,快心不遂悔心来。
内间座头上面也有一春联,是:
弟本庸驽,兹者谬叨圣恩,擢镇秦中。奈才惭巾帼,而任重长城,必得胸中无数甲兵如盟兄者,为军中韩、范,弟之幸,百姓之幸也。所具溪毛,万祈笑纳。外具文驷一乘,幸如五陵少年,策马而来。弟将倒屣不遑也。恭候,恭候。
云上升在省会忙了半月,回家时,路过句容,即去拜见座师,殷勤叙话,不必说了。又款留道:“贤契且缓归期,屈留在敝治数日,自有别赠。”即差皂快寻一所雅房,送云上升寓下。次日午后,戏宴相待。酒至一半,戏停息止,云上升乘暇,将前乡试时投寓花笑人客店,说他如何诈银,如何殴辱。又把夜间有妇人进房,与拾花朵、睡鞋之事,细细说了一遍。县主道:“此人向来清楚有窝奸之事了。只是无证无凭,难好罪他。小弟明日拿他来,只罪他的诈银殴辱,奸情不究,也便罢了。”戏完别散。
忆昔文苑联窗,少年豪宕,兄赋诗,弟狂啸。或文完而茶熟,或读罢而月来。此情此景,如昨日也。
传说江南句容县,离城十里之地,村中有一家姓花,兄弟三人:大郎名花妍,别字美女;二郎名花娇,别字笑人;三郎名花媚,别字隽人。父母俱亡,家资不富,只靠祖遗数亩肥田,混账度日。兄弟中,唯有花笑人的脾气倾慕风骚,色字上告急;喜好刻薄,财字上歪念;纵心暴戾,气字上暴躁。读书不上,考了几次童生,将书籍就丢了。本村有一个倒光的闲汉,姓乌字心诚,文理略通,会做几句词状,会写几句启书。花笑人见他刻中有美,与他志同道合,又因他老婆白氏有三分姿色,意欲谋淫,每日到他家去下象棋,吃寡酒,撮空打哄。
第一戏换嫁衣
话分两端。且说花笑人别兄以后,打算已定,同小弟花隽人,到城边冲要处,寻一所宽超房屋,创置得非常精雅。门面前钉一片砂绿小匾额,题曰“杏花村”。外门上有一春联,是:
被底淫人歪弄歪,门内伤人呆打呆。
开店以后,来往客商官吏,见他房宇雅当,多到他家店中。垂垂畅旺,又雇了两三个工人,勤紧伏侍。开了两年,趁有二百余金。
此事甚奇,但不知云上升醒来如何风景,柳氏如何解结,且看下文演出。
晓日压重檐,斗帐春寒起又眠。气候困慵梳洗懒。眉尖淡画,春山不喜添。闲抱绣丝挦,认得金针又倒拈。陌上游人归也未?厌厌满院,杨花不卷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