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四章 同戚戚真心换真意
春纤微微一怔,看着黛玉眸光深深,似一潭深水,虽有波澜,内里倒是一派沉寂,不免心内一叹:她话里意义,已是清楚,并不觉与宝玉婚事能成――先前贾母便拗不过,只得愿意背意地退步,且让黛玉住在潇湘馆内。有这一件,今后便能有第二件,第三件,终究如何,想来贾母大哥,又能看到甚么时候呢?夫死从子四个字,可不但是一句话,倒是真相。
旁的话,倒是没有再说了。
不想,及等回到屋子里,见着周遭再无旁人,春纤便与黛玉感喟,道:“本来妙玉师父也是与女人普通,竟是此身无寄。怪道她却与女人这般心心相印,说谈都能到一处的,想来遭际相仿,心有戚戚。”说罢,她便将先前崔妈妈所说细细道来,又添了几句本身的话。
由此,她方说出这么一段话来。
黛玉倒是早在这里头煎熬很多,又有如海叮咛,春纤紫鹃等靠近之人安慰,在其间又与妙玉分歧,本身已是晓得甚么才是紧急,便此时伤痛,却也能强自忍住,见她哀思更甚,到底回转过来,又道:“但是,已是如此,若本身再不能抖擞,便是父母长辈在地府之下,也不能安生!我、我,我,让他们生前如此忧愁,何能让他们死不安宁?你我,也该善自保重,才气对得起父母泉下之灵。”
春纤见机,忙将那崔妈妈搀扶出去,又低声安慰。不想那崔妈妈倒是冲动不已,竟哀泣说出别的一件内幕来,倒是后话,临时不提。
“这等风刀雪剑的,如何能煎熬下去。”黛玉本将紫鹃看作亲信,也不瞒她,便大略提了提妙玉之事,又再三叮咛万不能流暴露去:“倒是身家性命相干,再不能说出半个字的。”
妙玉浑身一震,一双秀眸已是通红,在生硬了半晌后,却只低头低声道:“崔妈妈,你且下去。”说罢,她便重又仰开端,背脊挺直,如同一只素洁高颀的天鹅,便是面有泪痕也自有一种脆弱的倔强,口中的话倒是平和,道:“削发多年,竟犹自看不破,却让你见笑了。”
“我本偶然,便也无甚关碍。”黛玉取了帕子拭去泪珠,面庞已然平和,神采淡淡的,只昂首看了紫鹃并春纤一眼,双眸幽深,似与常日分歧,因道:“至于旁的,纵有非常的心,也是各有分歧。先前我们择取了潇湘馆,就是一例。”
她们身边,原只一个春纤,一个妙玉的奶娘曹妈妈在侧。听得她们如此言语,春纤当然也由不得伤感,且自悄悄感喟,只不能于此地言语甚么,那曹妈妈却忍不住哭泣出声,哽咽道:“我的女人,老爷太太在天上瞧着您呢。您只看着这一个,也合该好好过日子才是!”
“女人……”春纤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,也不忍心,当即便低声劝道:“不说女人感同身受,便是我听着也觉苦楚。不幸妙玉师父,她父母在地下见着她如此,不知如何心头滴血呢。只是这人间便是如此,弱肉强食。要让那等豺狼罢休,便是佛祖也不能呢!”
这厢黛玉犹自安慰妙玉,因轻声道:“虽是尘凡以外,到底父母恩深,天然不能冷酷。”但是,到底这一桩也算她的苦衷,不免又忍不住叹道:“可惜生老病死,竟不能身代。”
背面的话,已是不能言语,唯有几声哽咽。
及等紫鹃端着汤羹返来,见着她如此,也只合感喟一声,因奉侍着吃了半盏莲子羹,方道:“女人如何又悲伤了?”
妙玉幽幽一叹,如许的话,她如何不知,但心内一定端的能全然佩服。由此,她半晌未曾说话,也不晓得过了多久,她才开口将此节岔开,因又说了些旁样事项。黛玉原见着她神采渐次平和,因想着这些事也总归要自家细思,旁人分歧多说,便也放下不提,只与妙玉说了些诗文,道了些佛家道家之意。目睹着天气渐晚,方告别而去。
春纤却拉住了紫鹃,又笑着与黛玉道:“女人,这屋子里都一色的清净,到底分歧式哩,不如换个烟霞色,也添几分美丽,但是安妥?”
春纤动了动唇,到底将到了喉咙的话咽下,紫鹃倒是忠心,瞧着黛玉眉眼深深,神情淡淡,竟比昔日那哭泣之态更觉悲惨,虽是夙来慎重的,此时也不免红了眼圈儿,不免哽咽一声,道:“女人,若真是如此,摆布难堪且不必说,外头那一起子小人,甚么事儿不嚼两句的?从今而后,可如何自处?”
听得这一串话,妙玉一时如同木鸡,竟连着呼吸也是轻微了。
声音淡淡,且在这一方静室只能缓缓散去。
紫鹃自也难受,为着妙玉嗟叹半日,却又不欲引得黛玉重头悲伤,便回转话头,因问本日游园之事:“老太太本日怎生好大的兴趣,但是有甚么原因未曾?”
“父母之恩,合该相报。现在旁样不说,莫使他们一腔心血,化为乌有,空为你我担忧,倒是头一样。旁的甚么,竟也只能说是天命民气,分歧变动罢了。”黛玉也是经历父母之丧,特别父亲如海身故,多与她呕心沥血有干,自也能体味妙玉五六用心机,只是事到现在,多说这些又能如何,竟还是劝她善自保重为要。
本来,妙玉本名苏颐,为姑苏苏氏长房嫡派,其父原为京官,又世为大族,家资大富,几可敌国,却只得她一个女儿。背面父母故去,她又已削发,一应家业俱是为族中所夺,如何能容得她出家!今后以后,自是阔别故里,青灯古佛,方能得保安然。
妙玉却垂垂和缓下来,只轻声渐渐着道:“人间事,便是如此,可与言者无二三。这一桩苦衷,我已是在心中磋磨数载,痛恨有之,哀思有之,惭愧有之,渴求有之,虽常欲看破,到底耿耿于心,不能放心。现在一朝说道出来,犹自不能冷酷度之。想来此身此世,竟也不能脱身了。”
黛玉闻说如此这般,不觉也想到现在本身处境,越陷越深,不觉哭泣出声,半日也不能自抑。那声儿又极细弱极哀泣,实在让民气中一颤,且生苦楚之感。
那妙玉倒是坐了半日,思及昔日各种,不觉眼圈儿微红,好一阵子才低低道:“也是想到这一处,父母家资丰富,又独我一个。爹爹便去官而去,遍访名医,网罗药材。一日,他们远游至北地安然州,倒是叫歹人害了,尘凡三千当中,便独独剩下我一个……”
黛玉对此也说不得旁样牢骚,唯有冷静罢了,目光却落在窗纱之上。半日畴昔,才是道:“这窗纱倒是旧了,明日里也令人淘换了去。旁人如何,也没甚么何如,我们自个该是如何,便是如何,老是好生打理就是。”
紫鹃犹是想说两句,却吃春纤一扯,四目相对后,只得悄悄拿帕子擦了擦眼,且扯出一丝笑来,应道:“这窗纱新糊的时候都雅,现在不翠了,日日瞧着却不觉,还是女人细心。我这就换了去。女人,可还是是这个色彩?”
但是,这等情境,虽于黛玉来讲是好,但也实在尴尬。
黛玉素与她交好,常有来往走动,又相互脾气相投,情分天然也分歧平常。此时见着她如此,也不肯再催促,只跟着她一道坐在那边,冷静相伴罢了,心内却越加看她与旁个分歧,因暗想:我常自思命苦,父母接连而去,又无有个兄弟姊妹,及至舅家寄人篱下,却又多得逼迫,自家身子也弱,并无能为,竟是个孤鬼普通。现在看来,倒是自轻自贱了,再如何,总归父母心疼入骨,各式与本身筹划;再如何,总归此身另有仰仗……
黛玉也晓得这话说得逼真,又早在心中揣摩过得,只因她平日多愁善感,自来便爱哭,到底冷静哭了半晌,才垂垂收声收泪。
春纤往黛玉身上望了一眼,没有言语,只与紫鹃使了个眼色。黛玉已是淡淡道:“不过一点子小事罢了。外祖母有兴趣,我们自当畴昔的。”
闻说如此,妙玉蓦地一怔,再看得黛玉言真意切,只感觉一颗心也似被死死攥紧了,张口欲言,却只得双泪涟涟罢了,旁的竟不能说出一个字来。
“还是罢。也是费事。”黛玉淡淡一句话,便有些倦怠。
想到这里,黛玉便垂垂生出抖擞之意来。
黛玉另有甚么不明白。她的爹爹,难不成便不是普通的心机?当下,她心中一悲,泪珠儿也忍不住滚将下来,又觉其深有归咎于己之哀思,思及昔日心中所想,当即伸出双手攥住妙玉的手,含泪道:“天下父母心,莫不如是。当日我父何尝不是如此?为着我今后能多得一分助益,便呕心沥血,在所不吝!便在病榻之前,犹自为我操心!但是,我们做后代的,目睹如此,又何尝松快一分?只恨此身无用,徒让长辈耗经心力!”
“女人,这事儿虽小,只怕旁人见着,内心却有考虑呢。”春纤见黛玉只是这般说来,心内考虑再三,到底低声道:“背面怕是又有些事儿,却不好说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