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(2)
此时,秦钟已发过两三次昏了,移床易箦多时矣。宝玉一见,便不由失声。李贵忙劝道:“不成,不成!秦相公是弱症,未免炕上挺扛的骨头不受用,以是临时挪下来疏松些。哥儿如此,岂不反添了他的病?”宝玉听了,方忍住近前,见秦钟面如白蜡,合目呼吸于枕上。宝玉叫道:“鲸兄!宝玉来了。”连叫两三声,秦钟不睬。宝玉又道:“宝玉来了!”
赵嬷嬷道:“那是谁不晓得的?现在另有个标语儿呢,说‘东海少了白玉床,龙王来请江南王’,这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。另有现在现在江南的甄家,嗳哟哟,好势派!独他家接驾四次,若不是我们亲眼瞥见,奉告谁谁也不信的。别讲银子成了土泥,凭是世上统统的,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,‘罪恶’‘可惜’四个字竟顾不得了。”凤姐道:“常闻声我们太爷们也如许说,岂有不信的。只纳罕他家如何就这么繁华呢?”赵嬷嬷道:“奉告奶奶一句话,也不过是拿着天子家的银子往天子身上使罢了!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烈去?”
贾政不惯于俗务,只凭贾赦、贾珍、贾琏、赖大、来升、林之孝、吴新登、詹光、程日兴等几人安插摆布。凡堆山凿池,起楼竖阁,种竹栽花,一应点景之事,又有山子野轨制。下朝闲暇,不过各处看望看望,最要紧处和贾赦等商讨商讨便罢了。贾赦只在家高卧,有芥豆之事,贾珍等或自去回明,或写略节;或有话说,便传呼贾琏、赖大等来领命。贾蓉单管打造金银器皿。贾蔷已起家往姑苏去了。贾珍、赖大等又点人丁,开册籍,监工等事,一笔不能写到,不过是喧阗热烈非常罢了。临时无话。
正说得热烈,王夫人又打发人来瞧凤姐吃了饭未曾。凤姐便知有事等她,忙忙的吃了半碗饭,漱口要走。又有二门上小厮们回:“东府里蓉、蔷二位哥儿来了。”贾琏才漱了口,平儿捧着盆盥手,见他二人来了,便问:“甚么话?快说。”凤姐且止步稍候,听他二人回些甚么。贾蓉先回说:“我父亲打发我来回叔叔:老爷们已经议定了,从东边一带,借着东府里的花圃起,转至北边,一共测量准了,三里半大,能够盖造探亲别院了。已经传人画图样去了,明日就得。叔叔才回家,未免劳乏,不消过我们那边去,有话明日一早再请畴昔面议。”贾琏笑着说道:“多谢大爷操心谅解,我就从命不畴昔了。端庄是这个主张才费事,盖得也轻易;若采置别到处所去,那更费事,且倒不成体统。你归去说如许很好,若老爷们再要改时,全仗大爷谏阻,万不成另寻处所。明日一早,我给大爷存候去,再议细话。”贾蓉忙应几个“是”。
贾琏此时没美意义,只是嘲笑吃酒,说‘胡说’二字,——“快盛饭来吃碗子,还要往珍大爷那边去商讨事呢。”凤姐道:“但是别误了闲事。才刚老爷叫你说甚么?”贾琏道:“就为探亲。”凤姐忙问道:“探亲的事竟准了不成?”贾琏笑道:“虽不非常准,也有八分准了。”凤姐笑道:“可见当今的隆恩。向来听书、看戏,古时向来未有的。”赵嬷嬷又接口道:“但是呢,我也老胡涂了。我闻声上高低下吵嚷了这些日子,甚么探亲不探亲,我也不睬论它去;现在又说探亲,到底是如何个原故?”贾琏道:“现在当今贴体万人之心,世上至大莫如‘孝’字,想来父母后代之性,皆是一理,不是贵贱上分别的。当今自为日夜奉养太上皇、皇太后,尚不能略尽孝意,因见宫里嫔妃秀士等皆是入宫多年,乃至拋离父母音容,岂有不思惟之理?在后代思惟父母,是分所该当。想父母在家,若尽管思念后代,竟不能一见,倘是以成疾致病,乃至灭亡,皆由朕躬监禁,不能使其遂嫡亲之愿,亦大伤天和之事。故启奏太上皇、皇太后,每月逢二六日期,准其椒房家属入宫请候看视。因而太上皇、皇太后大喜,深赞当今至孝纯仁,体天格物。是以二位老贤人又下旨意,说椒房家属入宫,未免有国体仪制,母女尚不能惬怀。竟大开便利之恩,特降谕诸椒房贵戚,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,凡有重宇别院之家,能够驻跸关防之处,无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,庶可略尽骨肉私交、嫡亲中之至性。此旨一下,谁不主动感戴!当今周朱紫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,修盖探亲别院呢。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,也往城外踏看处所去了。这岂不有八九分了?”
赵嬷嬷道:“阿弥陀佛!本来如此。如许说,我们家也要预备接我们大蜜斯了。”贾琏道:“这何用说呢!不然,这会子忙的是甚么?”凤姐笑道:“若果如此,我可也见个大世面了。可爱我小几岁年纪,若早生二三十年,现在这些白叟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。提及当年太祖天子仿舜巡的故事,比一部书还热烈,我偏没造化赶上。”赵嬷嬷道:“嗳哟哟,那但是千载希逢的!当时候我才记事儿,我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,补缀海塘,只预备接驾一次,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!提及来……”凤姐忙接道:“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。当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,凡有的本国人来,都是我们家赡养。粤、闽、滇、浙统统的洋船货色都是我们家的。”
次早贾琏起来,见过贾赦、贾政,便往宁府中来,条约老管事人等,并几位世交门下清客相公,打量两府处所,缮画探亲殿宇,一面参度办理人丁。自而后,各行匠役会合,金、银、铜、锡以及土、木、砖、瓦之物,搬运移送不歇。先令匠人拆宁府会芳园墙垣楼阁,直接入荣府东大院中。荣府东边统统下人一带群房尽已拆去。当日宁、荣二宅,虽有一冷巷界断不通,然这冷巷亦系私地,并非官道,故能够连属。会芳园本是从北角墙下引来一股死水,今亦无烦再引。其山石树木虽不敷用,贾赦住的乃是荣府旧园,此中竹树山石以及亭榭雕栏等物,皆可挪就前来。如此两处又甚近,凑来一处,免得很多财力,纵亦不敷,所添亦有限。全亏一个老明公号山子野者,一一筹划起造。
正闹着,那秦钟的灵魂忽闻声“宝玉来了”四字,便忙又恳求道:“各位神差,略发慈悲,让我归去,和这一个好朋友说一句话就来的。”众鬼道:“又是甚么好朋友?”秦钟道:“不瞒各位,就是荣国公的孙子,奶名宝玉的。”都判官听了,先就唬慌起来,忙喝骂鬼使道:“我说你们放了他去逛逛罢,你们断不依我的话,现在只等他请出个运旺时盛的人来才罢。”众鬼见都判如此,也都忙了手脚,一面又抱怨道:“你白叟家先是那等雷霆电雹,本来见不得‘宝玉’二字。依我们鄙意,他是阳间,我们是阳间,怕他们也无益于我们。”都判道:“放屁!鄙谚说得好,‘天下官管天下事’,阴阳并无二理。别管他阴也罢,阳也罢,敬着没错了的。”众鬼传闻,只得将秦魂放回。哼了一声,微开双目,见宝玉在侧,乃勉强叹道:“如何不肯早来?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。”宝玉忙联袂垂泪道:“有甚么话,留下两句。”秦钟道:“并无别话,之前你我见地自为高过世人,我本日才知自误了。今后还该发愤功名,以光荣显达为是。”说毕,便长叹一声,萧然长眠了。下回分化。
且说宝玉远因家中有这等大事,贾政不来问他的书,心中是件畅事;无法秦钟之病一日似重一日,也实在悬心,不能乐业。这日一夙起来,才梳洗结束,意欲回了贾母去望候秦钟,忽见茗烟在二门照壁前探头缩脑。宝玉忙出来问他何为么。茗烟道:“秦相公不顶用了!”宝玉传闻,吓了一跳,忙问道:“我昨儿才瞧了他来了,还明显白白的,如何就不顶用了?”茗烟道:“我也不晓得,才刚是他家的老头子特来奉告我的。”宝玉听了,忙回身回明贾母。贾母叮咛:“好生派安妥人跟去,到那边尽一尽同窗之情就返来,不准多担搁了。”宝玉听了,忙忙的换衣出来,车犹未备,急得满厅乱转。一时催促得车到,忙上了车,李贵、茗烟等跟从。来至秦钟门首,悄无一人,遂簇拥至阁房,唬得秦钟的两个远房婶子并几个弟兄都藏之不迭。
那秦钟早已灵魂离身,只剩得一口悠悠余气在胸,正见很多鬼判持牌提索来捉他。那秦钟灵魂那里肯就去,又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家务,又挂念着父亲另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,又挂念着智能尚无下落,是以各式哀告鬼判。无法这些鬼判都不肯秉公,反叱咤秦钟道:“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,岂不知鄙谚说的:‘阎王叫你半夜死,谁敢留人到五更!’我们阳间高低都是铁面忘我的,不比你们阳间瞻情顾意,有很多的关碍处。”
凤姐忙向贾蔷道:“既如许,我有两个在行安妥人,你就带他们去办,这个便宜了你呢。”贾蔷忙陪笑说:“正要和婶婶讨两小我呢,这可巧了。”因问名字。凤姐便问赵嬷嬷。彼时赵嬷嬷已听呆了话,平儿忙笑推她,她才觉悟过来,忙说:“一个叫赵天梁,一个叫赵天栋。”凤姐道:“可别忘了,我可干我的去了。”说着便出去了。贾蓉忙赶出来,又悄悄向凤姐道:“婶子要甚么东西,叮咛我开个帐给蔷兄弟带了去,叫他按帐购置了来。”凤姐笑道:“别放你娘的屁!我的东西还没处撂呢,稀少你们鬼鬼祟祟的?”说着一径去了。
贾蔷又近前回说:“下姑苏礼聘教习,采买女孩子,购置乐器、行甲等事,大爷派了侄儿,带领着来管家两个儿子,另有单聘仁、卜固修两个清客相公,一同前去,以是命我来见叔叔。”贾琏听了,将贾蔷打量了打量,笑道:“你能在这一行么?这个事虽不算甚大,里头大有藏掖的。”贾蔷笑道:“只好学习着办罢了。”
这里贾蔷也悄问贾琏:“要甚么东西?趁便置来贡献叔叔。”贾琏笑道:“你别兴头。才学着办事,倒先学会了这把戏。我短了甚么,少不得写信去奉告你,且不要论到这里。”说毕,打发他二人去了。接着回事的人来,不止三四次,贾琏害乏,便传与二门上,一应不准传报,俱等明日摒挡。凤姐至半夜时分方下来安息,一宿无话。
贾蓉在身边灯影下悄拉凤姐的衣衿,凤姐会心,因笑道:“你也太操心了,莫非大爷比我们还不会用人?偏你又怕他不在行了。谁都是在行的?孩子们已长得这么大了,‘没吃过猪肉,也瞥见过猪跑’。大爷派他去,原不过是个坐纛旗儿,莫非当真的叫他去讲代价、会经纪去呢!依我说就很好。”贾琏道:“天然是如许。并不是我采纳,少不得替他筹算筹算。”因问:“这一项银子动那一处的?”贾蔷道:“才也议到这里。赖爷爷说,竟不消从京里带下去,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。明日写一封手札会票我们带去,先支三万,下剩二万存着,等购置花烛、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。”贾琏点头道:“这个主张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