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玉劫(8)
“得了,红口白牙的,矢语发誓地干甚么?”韩太太又把话往回说,“接着来,再打一圈!该谁了?噢,该你了,给你给你!”
“噢,我‘和’了!”老侯这才发觉本身的牌公然都凑齐了,刚才他嘴里说着买卖的事儿,手里瞎打一气,不料瞎猫撞上了死耗子!
姑妈又在偷看人家的牌:“哎,你这……”
“完不了,完不了!”韩太太最怕这类让人听了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话,把茶碗往桌上一搁,老侯就不言语了。韩太太懒懒地站起家,打了个哈欠,想去睡觉,不再想这些烦心的事儿,又怕躺下反而睡不着,翻来覆去地想,越想越烦,就顺手从条案上取下那一盒象牙麻将,哗地倒在桌上,“来,来,来,尝尝运气!”
“五!我坐桩!”韩太太倒是一脱手就是主将的职位。
“这不消您叮咛啊,太太,”老侯赔着笑说:“先生在家的时候,我们也是两本账:一本是实打实的,自个儿存底儿;一本是给税务局打草率眼的。这已经是打了一半儿的虚头了,如果实报,赔的就不止这个数了!”
实在韩太太的心机很难集合到牌桌上,她还是惦记取买卖的事儿,“老侯,你才刚说,谁的铺子关了?”
因而又周而复始,直到都困得认不清麻将几是几。
“哟,我们但是输不起也赢不起!”侯嫂说着,伸嘴咬断了手上的线头,起家走到廊子底下,冲着东配房喊:“姑妈,快来,赢太太一把!三缺一,就等您了!”
韩太太心烦意乱地把面前的麻将一呼噜都推倒,说:“老侯,先生临走的时候,交给你手里的但是全部产业,你可别让他返来一瞅,奇珍斋改了姓!”
老侯打断她的话说:“你跟着瞎叨叨甚么?太太跟我说端庄事儿呢!”
跟她“对戳”的侯嫂伸手护着丈夫这边儿,“别让她瞅见呀!哟,”她本身倒去检阅老侯的阵容,不觉镇静地叫起来,“帮衬着说话儿,你如何连自个儿‘和’了都不晓得?”
“他跟别人分歧啊,”老侯说,“西洋门路一断,他就走东洋门路了,跟一个翻译官认了干亲家,现在一个甚么‘株式会社’包销他的东西,往南发货,香港、新加坡、婆罗洲!他买了抱玉轩,东西都挪到汇远斋去了,这边儿把‘抱玉轩’的字号一摘,卖上日本的白面儿了!”
“六饼!”
“唉,这有甚么法儿?现在是爹死娘嫁人,大家顾大家,谁也不晓得走到哪一步!”老侯看着姑妈扔出来一个“五饼”,摇点头,“我们奇珍斋如果这么下去,也够呛!”
韩太太端起茶碗,“她说得一点儿不错,不当家不知柴米贵,家里的日子可都指着柜上呢,老侯,咱老是这么样儿光出不进算甚么事儿?”
把麻将搓得稀里哗啦响,颠三倒四地撒了一桌面儿,因而,四小我各安其位。码齐了,让韩太太掷骰子。
现在,天星睡了,侯家的三个淘小子、两个愣丫头也在南房里打上呼了。院子里黑灯瞎火,上房的客堂里却亮着一盏昏黄的火油灯,黑布窗帘,这是战时的特产,连一星亮光也被遮挡得严严实实。侯嫂给韩太太沏上盖碗配茶,凑在灯下做针线。韩太太半闭着眼睛坐在八仙桌旁,听老侯向她报账。
“赌甚么博啊?”韩太太苦笑着说,“拿这占动手熬夜吧,免得做恶梦!”
“太太!”老侯听出了这话的分量,打麻将的闲心全没了,“您把心放在肚子里,我老侯活着是奇珍斋的人,死了是奇珍斋的鬼!”
老侯笑笑说:“太太,您这可真是黄连树下弹琵琶――苦中作乐!”
“啧啧,甚么东西!好好儿的一个抱玉轩,叫他给灭了!”
姑妈压根儿就没睡,揉着眼皮走进上房,叨叨着说:“咳!我说话老是没人听,咱回回不兴打赌!”
“那可不!”侯嫂插嘴说,“别瞅着吃不上喝不上,东西倒是赛着地贵!肉也吃不着,卖菜的也不敢进城了,异化面儿吃得孩子们拉不出屎来,倒比白面还值钱!洗衣裳没有肥皂,买盒取灯儿都得……”
开端勾心斗角地较量,大家核阅着本身的气力,相互保守着奥妙,拼集班底,构造武力,以击败他报酬目标。牌桌上是一场没有枪声炮声刀光剑影的争夺战。姑妈纯粹是充数,她不精于此道,老是探头去看人家的牌,侯嫂拦着她说:“哎,哎,您这叫如何回事儿?大家撞大家的运气,不兴摸旁人的底!”姑妈就一次次地缩归去,正襟端坐。老侯为了给韩太太解闷儿,玩儿得挺当真,颇操心机地盘算着战局,欲知天下纷争,鹿死谁手。
“两万!”
“蒲绶昌?”提起这小我,韩太太就恨得牙根疼,“他是专干这类趁火打劫的缺德事儿!哎,他‘倒’到手里不也是个承担吗?别人的买卖玩儿不转,他能有甚么咒儿?”
“太太,这可不是我们一家的事儿!自打日本人一来,甚么买卖不如许?东来顺饭庄、天义顺酱园、月盛斋马家老铺、全聚德烤鸭店、同仁堂药铺……连王麻子刀剪铺,都一天不如一天,眼瞅着要玩儿完,”老侯阖上帐本,扳着指头,一一历数,“再说我们玉器行吧,宝珍斋、德宝斋、富润斋、魁星斋、荣兴斋……也式微冷落了,有的铺子都想关门不干了。日本人甚么都‘封闭’,玉料没法儿进了,坐吃山空能乱来几时?西欧的洋人都跑了,‘洋庄’的买卖哪儿另有主顾?中国人连命都怕保不住,谁另有闲心玩儿珠宝玉器?唉,我瞅着这一行要完啊!……”
“哪儿能够啊?太太!”老侯从速说,“我是丫环拿钥匙――当家不主事,全凭太太的叮咛,能保持多久,我就极力儿保持!”
韩太太重又坐下来,“自个儿逗自个儿吧,要不,光听你报账,能把人烦死!侯嫂,把姑妈也叫过来,谁‘和’(音hu)了谁宴客!”
“够呛如何着?”韩太太翻眼看看他,“你也想把它‘倒’出去?”
“啧,”韩太太不耐烦地展开了眼,“我不晓得这个税阿谁税的,简断捷说,月月都得干赔?我不是让你在账上想想体例嘛!”
侯嫂像赢了天下似的,“轮番坐庄,该你了!”
老侯拨了一阵算盘珠子,说:“太太,这个月进项寥寥,创去伴计们的人为、饭钱、电灯钱、水钱、房产税、地盘税、停业税,一个子儿也入不了柜,还得往外赔法币一千二百六十七元五角!”
“这个娘们儿,是个败家的货!”韩太太感慨道,又问,“‘倒’给谁了?”
“噢,是抱玉轩,”老侯捏着一个“六万”说,“他们老板病得不可了,等着摒挡后事,得用钱,柜上又没甚么买卖,老板娘就把店全部儿‘倒’出去了。”
“唉!”韩太太叹了口气,拈起一根牙签剔着牙,“你这还光说的是柜上呢,还没算上家里的开消,吃的、喝的、穿的、用的,姑妈就只晓得朝我伸手,这花消也见风儿长……”
“汇远斋啊!”
“红中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