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玉劫(9)
韩太太正在上房里喝茶,听得声音不仇家:“甚么事儿?”
大小子又唱:骑了肩舆抬了马,吹了鼓,打喇叭……
“博雅”宅的大门俄然被擂鼓似地敲响了,这边正玩得欢畅,没人理睬。那门接着响,天星吼道:“干吗干吗!”
垂华门里出来一群小将,为首的是侯家十二岁的大小子,躬着腰,手脚着地往前爬,天星骑在他身上,“嘚儿,驾!”本来是把他当马骑,二小子和愣丫头另有两个小的跟在背面乐。耳鬓厮磨的孩子们分不清凹凸贵贱,骑马的和被骑的都充满了兴趣,大小子一边学着马跑,还一边点头晃脑地唱着《倒置歌》,那词儿好古怪,没有一句是真的:东西街,南北走,忽听门外人咬狗。
“你查了账了吗?”
“甚么东西?”
“东西……丢了!”
“不……不晓得,”老侯哆颤抖嗦地说,“今儿早上发明的,本来搁在尽西头的柜子里的,中间挨着一副碧玺镯子,一只玛瑙鸣心项链坠儿,现在别的东西都在,就是那只蓝宝石戒指没有了!”
“问了,问了!”老侯不耐烦地甩开老婆,“都说不晓得,要不,我能跑返来问太太吗?”
“亏你记得清清楚楚!你倒是说呀,东西哪儿去了?”
“是啊,是啊,”老侯气急废弛地拍着本身的脑袋,“我胡涂了,忽视了,这叫如何个话儿说的……哎,仿佛昨儿夙起来我扫了一眼,那戒指儿还在呢,晌午……晌午前儿您不是在那儿打麻将呢嘛……”
“哼,作死吧你!”老侯瞟了一眼满脸泥汗的儿子,就吃紧地往里走,“太太,太太!”
天星听得非常隔心,格格地乐:“你瞎扯,砖头还能咬手?”
“那倒是,我查了,昨儿那几位太太买了一只玉香炉、一副碧玉镯子、一挂欧泊珠子……可就怕保不齐……”
“甚么,甚么?你再说一遍!”韩太太火了,“我一去就人多手杂了?闹了半天你是多嫌我呀?”
“问我?”韩太太把脸一沉,“我还得问你呢,你是干吗吃的?这么贵重的东西从眼皮子底下飞了,你是聋子、瞎子、傻子?”
二小子上前拉开了门闩,老侯风风火火地闯出去。趴在地上的大小子抬开端来,呼哧带喘地问:“爸,您如何刚走不大会儿就返来了?”
外边嚷上了:“是我,快开门哪!”
老侯气喘吁吁地跑下台阶,直奔上房:“太太,柜上出事儿了!”
“我……我没这么说呀!”老侯急得昏了头,不晓得该说甚么,“我是怕人多手杂……”
“啊?!”韩太太大吃一惊,她记得,柜上的戒指固然很多,但镶着蓝宝石的只要这么一只!“甚么时候丢的?”
上房里这么一嚷嚷,院子里的孩子们就都不敢言声儿了,正忙乎着拆洗棉衣裳的姑妈和侯嫂都惶惑地跑过来,听了这话,脸惊得发青!
“打麻将如何着?我还在那儿做买卖了呢!卖的东西,你不是都有账吗?”
拿起门来开开手,拾起狗来打砖头,又被砖头咬了手!
“甚么‘保不齐’?人家都是有身份的人,冲我的面子才来的,凭你?连请都请不动!人家会借这机遇偷东西?你一个爷们家嚼如许的老婆舌,屈赖好人,人家晓得了能告你!”
“到底甚么事儿?”韩太太手一颤抖,茶碗摔成了两半儿!
第二天老侯还获得柜上去“保持”,姑妈和侯嫂陪着韩太太在家里“保持”,异化面儿的卷子掏上花椒大料芝麻盐儿,也不晓得是个甚么味儿。老侯早晨返来就带回一大堆和玉器买卖无关的消息:老二西堂存的畴昔给皇上印家谱用的御制“榜纸”,让日本人讹走了好几刀,那纸每一张都合四块银元呢,这一家伙老二酉堂亏大发了;内一区警署的一个署员上东来顺用饭,没服侍好,经理被差人抓去打了一顿旧本宪兵队到宝文堂搜索抗日的书画,把掌柜的给押起来了……这些事儿,让人越听就内心越烦,无处排解,就搓麻将。人需求本身麻醉本身。
大小子开口不唱了:“噢,是我爸!”
“那甚么……”侯嫂从背面扯着她男人的衣裳襟儿,“别这么毛粗糙糙的,那些伙汁,你都问过了吗?”
“查了,存货清册上记取呢,但是门市流水账上没有,卖是必定没卖出去,我记得清清楚楚……”
厥后麻将从家里挪到了柜上。韩太太不放心柜上的买卖,隔三岔五地到柜上去瞅瞅,奇珍斋门可罗雀、架上生尘,伴计们实在想不出甚么法儿讨老板娘的笑容儿,就陪她打麻将。姑妈和侯嫂天然都不去的,韩太太跟那些小子们又没话说,就邀了张家的太太、李家的女人、刘家的姨太太,闲着没事儿在账房喝茶嗑瓜子儿打麻将。这都是些闲人,爷们或是有公事在身,或是出去筹措买卖,娇妻贵妾们百无聊赖,又没个处所费钱去,乐得陪韩太太吆五喝六,听她讲讲韩先生如何从侦缉队长手里买了那所高贵的宅子,如何瞅见半夜里从天上掉下来一颗夜明珠,真吧假吧,好似听戏普通,也怪成心机。一边儿聊,一边儿打麻将,开首只是解闷儿,非论胜负。厥后就有嫌不过瘾的,要下注。这注开首也寥寥,厥后就垂垂增加,几十几百都打不住。来的都是趁钱的主儿,输了赢了都是现钱,硬哗哗的票子摆在桌子上。韩太太又有了主张,不让她们揣着票子走,“您这副银镯子太薄弱了点儿,还是翠的是作儿!”“您这串珠子是哪儿买的?瞧这成色,摆在我们柜上都感觉寒伧!”这些贵妇人因而就感慨韩太太的眼界宽、见地广,洗耳恭听她的忠告,该戴甚么、插甚么、挂甚么、别甚么,听得内心痒痒的,而这些东西又必然是奇珍斋都有的,因而精挑细选大家都有了称心快意的金饰,对韩太太千恩万谢,约好了明儿再来,或者还要邀来七大姑八大姨。牌局一散,老侯就暴露了笑容。韩太太怠倦地长出一口气,数落着老侯和伴计们:“你们呀,如何学的买卖?还不如我一个妇道人家呢!实在这点儿眼眉前儿的本领不算甚么,买卖常是在饭桌牌桌上做成的!”
奇珍斋的买卖本来已经微小得像个眼看要燃烧的蜡烛头,韩太太竟然能使这火苗儿又闪了几闪,也许能起死复生也说不定。
太阳懒懒地爬上半空,掩在灰濛濛的薄云前面,惨白如玉轮。影壁中间的藤萝架,叶已落尽,只剩枯藤横躺竖卧,像一窝冻僵的蛇。
“是……是那只镶着三克拉蓝宝石的戒指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