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 丁兆蕙茶铺偷郑新,展熊飞湖亭会周老
那武生便问展爷道:“尊兄贵姓?仙乡那边?”展爷道:“小弟常州府武进县姓展名昭,字熊飞。”那武生道:“莫非新升四品带刀保护,钦赐‘御猫’,人称南侠展老爷么?”展爷道:“惶恐,惶恐。岂敢,岂敢。叨教兄台贵姓?”那武生道:“小弟松江府茉花村,姓丁名兆蕙。”展爷惊道:“莫非令兄名兆兰,人称为双侠丁二官人么?”丁二爷道:“忸捏,忸捏,贱名何足挂齿。”展爷道:“久仰尊昆仲名誉,屡欲拜访。不料本日相逢,实为万幸。”丁二爷道:“家兄经常思念吾兄,原要上常州空中,未得其便。厥后又听得吾兄荣升,是以不敢仰攀。不料本日在此幸遇,实慰渴望。”展爷道:“兄台再休提那封职,小弟实在不肯意。仿佛你我弟兄分散惯了,寻山觅水,多么的萧洒。今一旦为官拘束,反觉心中不能畅快,实实出于不得已也。”丁二爷道:“大丈夫生于六合之间,理宜与国度着力报效。吾兄何出此言?莫非言与心违么?”展爷道:“小弟从不扯谎。此中若非关碍着包相爷一番情义,弟早已挂冠远隐了。”说至此,茶博士将酒馔俱已摆上。丁二爷提壶斟酒,展爷回敬,相互略为谦逊,喝酒畅叙。
再说郑新叫丫环取了火来一看,桶子门仿佛有人开了,本身畴昔开了一看,内里的银子一封也没有了,忙嚷道:“有了贼了!”他老婆便问:“银子失了么?”郑新道:“不但才拿来的八封不见了,连旧存的那一包二十两银子也不见了。”伉俪二人又下楼寻觅了一番,那里有小我影儿!两口儿就只齐声叫苦。这且不言。
展爷本身又独酌了一会,方渐渐下楼,在附近处找了寓所。歇至二更今后,他也不消夜行衣,就将衣衿拽了一拽,袖子卷了一卷,佩了宝剑,悄悄出寓所,至郑家后楼,见有墙角纵身上去。绕至楼边,又一跃到了楼檐之下,见窗上灯光有妇人影儿,又听杯箸声音。忽听妇人问道:“你请官人,如何不来呢?”丫环道:“官人与茶行兑银两呢,兑完了也就来了。”又停一会,妇人道:“你再去看看。天已半夜,如何还不来呢?”丫环承诺下楼。猛又听得楼梯乱响,只听有人唠叨道:“没有银子,要银子。及至有了银子,他又说夤夜之间难拿,临时存放,明日再拿罢。可爱的狠!上高低下,叫人费事。”说着话,只听唧叮咕咚一阵响,是将银子放在桌子上的风景。
展爷便问:“丁二兄,如何有渔郎装束?”丁二爷笑道:“小弟奉母命上灵隐寺进香,行至湖畔,见此名山,对此名泉,一时技痒,是以改扮了渔郎,原为遣兴作耍,偶然中救了周老,也是机遇刚巧。兄台休要见笑。”正说之间,忽见有个小童上得楼来,便道:“小人打量二官人必是在此,公然就在其间。”丁二爷道:“你来何为么?”小童道:“方才大官人打发人来请二官人早些归去,现有手札一封。”丁二爷接过来看了,道:“你归去奉告他说,我明日即归去。”略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你叫他临时等等罢。”展爷见他有事,赶紧道:“吾兄有事,何不请去。莫非以小弟当外人对待么?”丁二爷道:“实在也无甚么事。既如此,暂告别。请吾兄明日午刻,千万到桥亭一会。”展爷道:“谨当从命。”丁二爷便将六槐叫过来,道:“我们用了多少,俱在柜上计帐。”展爷也不谦逊,劈面就作谢了。丁二爷执手告别,下楼去了。
展熊飞直睡至次日红日东升,方才起来梳洗,就在客寓吃了早餐,方渐渐往断桥亭来。刚至亭上,只见周老儿坐在雕栏上打盹儿呢。展爷悄悄畴昔,将他扶住了,方唤道:“老丈醒来,老丈醒来。”周老蓦地惊醒,见是展爷,赶紧道:“公子爷来了。老夫久等多时了。”展爷道:“那渔哥还没来么?”周老道:“尚将来呢。”展爷暗忖道:“看他来时,是何风景?”首犯想间,只见丁二爷带着主子二人,竟奔亭上而来。展爷道:“送银子的来了。”周老儿看时,却不是渔郎,也是一名武生公子。及至来到切近,细细看时,谁说不是渔郎呢!周老者怔了一怔,方才见礼。丁二爷道:“展兄早来了么?真信人也!”又对周老道:“老丈,银子已有在此。不知你可有地基么?”周老道:“有地基,就在郑家楼前一箭之地,有座书画楼,乃是小老儿相好孟先生的。因他大哥力弱,将买卖收了,临别时就将此楼拜托我了。”丁二爷道:“如此甚好。可有帮手么?”周老道:“有帮手,就是我的外甥乌小乙。当初原是与我照顾茶馆,后因郑新改了字号,就把他撵了。”丁二爷道:“既如此,这茶馆是开定了,这口气也是要赌准了。现在我将我的仆人留下,帮着与你摒挡统统事体。此人是极可靠的。”说罢,叫小童将承担翻开。展爷在旁细细留意。
且说丫环受命温酒,刚然下楼,忽听哎哟一声,回身就跑上楼来,只吓得她张口结舌,惶恐失措。郑新一见,便问道:“你是如何样了?”丫环喘吁吁,方说道:“了……了不得,楼……楼底下火……火球儿乱……乱滚。”妇人听了,便接言道:“这也犯得上吓的这个样儿。这别是财罢?想来是那老厌物攒下的私蓄,埋藏在那里罢。我们何不下去瞧瞧,记明白了处所儿,明日渐渐的再刨。”一席话说的郑新贪婪顿起,忙叫丫环点灯笼。丫环她却不敢下楼取灯笼,就在蜡台上见有个蜡头儿,在灯上对着,手里拿着,在前带路。妇人前面跟从,郑新也随在后,同下楼来。
展爷在窗外,不由的悄悄焦急,道:“他们将楼门堵住,我这朋友,他却如何脱身呢?他如果持刀恐吓,那就不是侠客的行动了。”俄然跟前一黑,再一看时,屋内已将灯吹灭了。展爷大喜,悄悄称妙。忽听郑新哎哟道:“如何楼上灯也灭了。你又把蜡头儿掷了,灯笼也忘了捡起来,这还得下楼取火去。”展爷在外听的明白,暗道:“丁二官人真好灵机,借着灭灯他就走了,真正的利落。”忽又本身笑道:“银两业已到手,我还在此何为么?莫非人家偷驴,我还等着拔橛儿不成!”将身一顺,早已跳下楼来,复又上了墙角落,到了内里,悄悄回到下处。真是“神安梦稳”,已然睡去了。
展爷在窗外听,暗道:“这小子另有知己。”忽听有摔筷箸、掼酒杯之声;再谛听时,又有抽抽泣噎之音,敢则是妇人哭了。只听郑新说道:“娘子不要活力,我不过是那么说。”妇人道:“你既惦着前妻,就不该叫她死呀!也不该又把我娶来呀!”郑新道:“这原是因话提话。人已死了,我还惦记何为么?再者她要紧,你要紧呢?”说着话,便凑过妇人那边去,央告道:“娘子,是我的不是,你不要活力。明日再设法出脱那老厌物便了。”又叫丫环烫酒,与奶奶换酒。一起紧央告,那妇人方不哭了。
且说那边展爷自从那武生一上楼时,看去便觉熟谙。后又听他与茶博士说了很多话,恰与本身问答的一一相对。谛听声音,再看面庞,恰就是救周老的渔郎,心中迟疑道:“他既是武生,为何又是渔郎呢?”一面思惟,一面擎杯,不觉入迷,单独呆呆的看着那武生。忽见那武生立起,向着展爷一拱手,道:“尊兄请了。”展爷赶紧放下茶杯,答礼道:“兄台请了。若不弃嫌,何不平驾这边一叙?”那武生道:“既承雅爱,敢不领教。”因而过来,相互一揖。展爷将前首坐儿让与武生坐了,本身在劈面相陪。
展爷便临窗牖偷看,见此人果是白天在竹椅上坐的那人;又见桌上堆定八封银子,俱是西纸包妥,上面影影绰绰有花押。只见郑新一面说话,一面开那边的假门儿,口内说道:“我是为买卖买卖。娘子又叫丫环多次请我,不知有甚么紧急事?”手中却一封一封将银支出桶子内里,仍将假门儿扣好。只听妇人道:“我因想起一宗事来,故此请你。”郑新道:“甚么事?”妇人道:“就是为那老厌物,虽则逐出境外,我细想来,他既敢在县里告下你来,就保不住他在别处告你:或府里,或京控,俱是不免的。当时如何好呢?”郑新听了,半晌,叹道:“若论当初,原受过他的大恩。现在将他闹到这步地步,我也就对不过我那亡妻了!”说至此,声音却甚惨切。
此时窗外展爷满心欢乐,暗道:“我何不趁此时撬窗而人,盗取他的银两呢?”刚要抽剑,忽见灯光一晃,倒是小我影儿,赶紧从窗牖孔中一望,不由大喜。本来不是别人,倒是救周老儿的渔郎到了,悄悄笑道:“敢则他也是向这里挪借来了!只是他不知放银之处,这却如何能奉告他呢?”心中正卜自思惟,眼睛却望里留意。只见丁二爷也不东瞧西望,他竟奔假门而来。将手一按,门已开放,只见他一封一封往怀里就揣。屋里在那边揣,展爷在外头记数儿,见他连续揣了九次,仍然将假门儿关上。展爷心中暗想:“银子是八封,他却揣了九次,不知那一包是甚么?”正自推断,忽听楼梯一阵乱响,有人抱怨,道:“小孩子家看不逼真,就这么大惊小怪的。”恰是郑新佳耦,同着丫环上楼来了。
此时茶博士将茶取过来,见二人坐在一处,方才明白他两个敢是一起同来的,怨不得问的话语不异呢!笑嘻嘻将一壶雨前茶、一个茶杯也放在那边。那边八碟儿外敬,算他白安设了。刚然放下茶壶,只听武生道:“六槐,你将茶且放过一边。我们要上好的酒,拿两角来。菜蔬不必叮咛,只要应时配口的,拿来就是了。”六槐赶紧承诺,下楼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