隋唐演义

第26章 李玄邃关节全知己 柴嗣昌请托浼赃官

杯移飞落月,酒溢泛初霞。谈剧不知夜,深林噪晓鸦。

去后,柴嗣昌在齐州结了赔赃的局,一齐起家。贾润甫处都有厚赠。柴嗣昌自往汾阳。尉迟兄弟、史大奈他三个倒是官身,不敢非常担搁,与张公谨、白显道也只得同走幽州去了。止剩李玄邃、王伯当、单雄信、金国俊、童佩之五位豪杰在路。

樊建威在坐,两边都不提起。叔宝道:“本意还要留二兄盘桓数日,只为我后日就要起家,故不敢相留。”临行时,内里去取出些礼来,倒是秦母送与程母的。吃到酣醉,尤俊达、程咬金同单雄信等回店。到五更时,尤俊达与程咬金先起家去。

天福英豪,早托与匡扶奇业。肯困他七尺雄躯,一腔义烈?事值颠危浑不惧,遇当存亡心何慑。堪羡处,说甚胆如瓢,身似叶。

樊建威道:“我一人也拿不去,你且收着,待我叫了唐万仞世人来,也见你一团豪气。”叔宝收了,就留他数人在家中吃酒。正吃时,只见尤俊达与程咬金来辞。先时程咬金在路邀截柴嗣昌与杀败金、童两个,厥后虽系俱是相与,心中有些不安,到认了杀官劫夺时,明显供出个盗贼来了。咬金也便过了,尤俊达甚觉乏趣,勉强捱到拜寿,就要起家。程咬金道:“毕竟看得叔宝下落方去,不然岂有独累他之理。”及至柴、李两人答复,晓得叔宝可保无事,尤俊达又恐前日晚间言语之际,泄漏风息,被人访拿,故此要先回;贾润甫亦要脱干系,懈懈相留,故此两人特来拜谢告别。叔宝又留了,同坐作饯。

令媛等一毛,高谊照千古。

雄信睡到天明,忙去催李、柴两个行事,两人分投而往。李玄邃去见来总管,明说为拜秦叔宝母亲寿诞而来,今叔宝因捕盗,遭州中苛虐,要兄托甚名色,取了他来,以免此害。来总管道:“此人了得,我也故意看他;但只是说两个毛贼,他去擒拿也不难,不料遭州中责比。只是目下要取他来,无个名色取来,留在帐下,州中还要来争。”想了一想道:“有了。前日麻总管移文来道,督催河工将士,物故数多,要我这边发五百人抵补。我现在竟将他充做将领,给文与他前去,这是告急公事,他如何留得住?他再来留,我自有话说。抢先原只说他纳贿,不肯捕贼,现在将他责比,只是捕不来,可知不是纵贼了。他州中自有捕人,怎挟私害我将官?我这边点下军士,叫他整束行装,只待文出就行便了。”留玄邃用饭。玄邃再三不肯道:“兄只周旋得秦旗牌,小弟感惠多了。”要留他在衙中盘桓几日,玄邃道:“恐刘刺史申文到宇文恺处害秦琼,要在彼处为他全面,以此不便久留。”来总管只得佥了一张批,自到贾润甫家答拜,送与李玄邃,赠他下程折席盘费银数百两。叔宝这番呵:

只要本身医疮,那管他们剜肉。

柴嗣昌回到贾家时,李玄邃已得了来总管送来批文,只待柴嗣昌来,问府中动静,同去见叔宝。两边相见,玄邃便把批与柴嗣昌看,说:“正待同你见叔宝,叫他打叠起家。”柴嗣昌看了,叹一口气道:“现在人薄武官,还是武官利落。这些文官臭吝,面子虽好,却也刁钻,把一个免解,就做了一件大分上,粗心要这干捕盗身上赔赃,说授予执照,待拿着贼时追给。”单雄信道:“这小子也是果子话。但是这干捕盗,除了叔宝、樊建威、唐万仞、连巨真三个,想还家道稍可,其他这干穿在身上,吃在肚中,那一个拿得出银子的?”伯当道:“这个须我们为他设处。”程咬金道:“这不须讲得,原是我们拿去,还是我们补还。尤员外快回家去,把原银倾过,用费些可补上,拿了来救秦大哥。”尤俊达也回声要去。柴嗣昌道:“这是小弟说过,都在我身上。”张公谨道:“岂有独累兄一人之理?”柴嗣昌道:“不然,这也是秦大哥的银子。”伯当道:“秦大哥几时有银子在你处?”柴嗣昌道:“就是秦叔宝先时在楂树岗救了岳父,小弟在报德祠相会时,曾有书达知岳父,及至岳父有书差人送些银子来时,叔宝已回。逡巡至今,小弟方带得来。正拟拜寿后送去,还恐他是豪杰子,为人不求报的,不肯收这银子,不若将来完了此事。”白显道与贾润甫道:“此事最妙。”童环、金甲道:“可见前日程兄有眼力,拦住厮杀,终久替他了事。”程咬金笑道:“恰是太便宜了我两个。”这是:

困鳞脱网游偏疾,病鸟惊弦身更轻。

世人听了这番说话道:“方才刘刺史教你不要放松是甚事?”柴嗣昌笑道:“他是叫我索他们谢礼五百两。这不要睬他,只说我已得便完了。”李玄邃道:“这等你折了五百两了。”柴嗣昌叫家人带了银子,同单雄信、李玄邃、王伯当四人,竟到秦叔宝家中。樊建威因刘刺史差个亲信吏放风与他,要他们赔赃,且要出五百两银子,送柴嗣昌,极少也要三百两,慌做一团,赶来与叔宝计议。却值柴嗣昌四人到来,与樊建威见了礼,又与秦叔宝交相谢了;李玄邃却递出一张批文来,倒是:

尝看天下忠臣义士身上,常常到摆脱不来处,所与他一条前程,绝处逢生。忠臣义士,虽不考虑,靠着天图个幸运胜利,也可知天心福善,君子落得为君子。叔宝一时意气,那边图有李玄邃、柴嗣昌两个为他周旋?不期天早周旋,埋伏这两路救应。当日饮够了半夜,单雄信一干回到贾润甫家歇宿;徐洪客到颜家店里,候叔宝的回札;樊建威等三人,各自回家。

调寄《满江红》

宦途要术莫如悭,谁向厚交赠一环。

张公吃酒李公醉,楚国亡猿林木灾。

大业六年玄月二十三日行限日投右仰领军校尉秦琼准此

次日早,秦叔宝知刘刺史处,只要赔赃,料不要他,他就挺身去谢来总管辞他。来总管道:“我当日一时不能执持,令你受了很多欺侮,现在你且去。罗老将军、李玄邃分上,回时我还实在看你,你也是不久人下的人。”叔宝叩辞了出来,复大设席,请北来朋友,也是贾润甫、樊建威、唐万仞、连巨真陪。这三人感激柴嗣昌不尽。不知若不为秦叔宝,柴嗣昌如何肯出这部酣力?叔宝又浼李玄邃作三封书:一封托柴嗣昌回唐公;一封付尉迟南,答罗行台,有礼与他女人姑夫;又有书与罗家表弟。一班意气朋友这一日传杯弄盏,话旧交心,更比平时畅快。

关中之役,五内铭德,每恨图报无由。接小婿书,不堪欣快。谨具白金三千两,为将军寿。萍水有期,还劈面谢。

羞弹他无鱼铗,喜击他中流楫。每济困解纷,步凌荆聂。囊底青蚨灰尘散,教胸中豪气烟云接。岂耽耽贪着千古名,一时侠。

萧萧班马鸣,宝剑倚天横。丈夫誓许国,胜作一墨客。

出得西门,到吊桥边,两下都是从行军士排围。那市绝顶有座迎恩寺,叔宝下了马,进到寺里。恐有不到的,取花名册一一点了。又捐己资:队长每人三钱,什长二钱,散兵一钱;犒赏也费五六十两银子。内里选二十名精干的做仆人,随身跟用,另有赏。事完,先是他同袍旗牌都来饯送,递了三杯酒道别了。次后是单雄信一干,也递了三杯酒。叔宝道:“承诸公远来,该候诸公启行才去为是;只奈因玄邃兄提掇得这一差事,刻日逼近,不能担延。”又对柴嗣昌道:“柴大哥,刘刺史处再周旋,莫因弟去还赔累樊建威兄弟。”柴嗣昌道:“小弟还要为他取执照,不必兄长操心。”对着尉迟兄弟说:“家姑丈处烦为请安,公事所羁,不得躬谢。”对伯当及世人道:“可贵众兄弟聚在一处,恰好盘桓,又料有此别。”对贾润甫、樊建威道:“家中老母,凡百周旋。”与世人道别上了马,三个大铳起行。

公然叔宝在家清算了行李,措置了些家事,叫樊建威世人取了赔赃的这项银子去。到不得明日巳时,队什长都全装贯带来迎,请他起家。叔宝烧了一陌纸,拜别了母妻,倒是缠囗大帽,红刺绣通袖金闹装带,骑上黄骠马。这五十人列着步队,出西门来,与那青衣小帽在州中比较时,大似分歧了。

相逢一笑间,不料还成别。回顾盼枫林,尽洒离人血。

满地霜华映月明,喔咿远近遍鸡声。

词曰:

李玄邃道:“来总管一面整点人马,约莫三日内,要兄启行了。”叔宝看了也不介怀,只要樊建威失惊道:“恭喜仁兄,奉差即要荣行,离开这苦门了,只是我们怎赔得这三千两银子,还要出五百两分上钱送柴兄?”单雄信道:“樊建威也晓得了。”樊建威道:“小弟衙门中多有相知,柴兄讲时,就有人出来通信了。后边刘爷,又差个吏来明说,甚是心焦,故此特来与叔宝兄计议。”王伯当道:“建威莫慌,柴大哥不唯不要你们分上钱,这三千两银子,还是他出。”樊建威道:“果有此事?”秦叔宝道:“有此事没有此理,我也不要柴兄出,也不要樊建威世人出,尽着产业赔官罢,不敷我另有处借。”柴嗣昌道:“这宗银子,原也是足下的。”柴嗣昌便取出唐公书,世人将两个挂箱,一个拜匣,一个皮箱,拿将过来。柴嗣昌道:“这是岳父手札,送到小弟处,兄已回久。厥后小弟值事,要面送未曾来得,蹉跎至今。”叔宝启书,倒是一个“侍生李渊顿首拜”名帖,又是一个副启上写道:

寒暄总交穷百姓,带他膏血过关山。

汤网开三面,冥鸿不成求。弋人何所慕,目断碧云头。

吃到天明,还没有散。外边人马喧阗,是这五百人来参谒。叔宝换了戎服在厅上,叮咛止叫队什长进见。恰是十个队长五十个什长,斑斑斓斓的摆了一天井,都叩了头。叔宝道:“来爷叮咛,只在明日起行,你们已领行粮,可作速筹办行李,明日巳时在西门服侍。”世人应了一声散去。单雄信对叔宝道:“前日说的求荣不在朱门下,若如此也无妨。”叔宝道:“遇了李、柴二仁兄,可谓因祸得福。”李玄邃道:“大丈夫奇迹正不成量。”世人都到寓所取礼来贺。叔宝也都送有赆礼,相互俱不肯收。伯当道:“叔宝连日忙,我们不要在此厮混,也等他去清算清算行李,也与老嫂讲两句话儿。明日叔宝兄出西门,打从我寓所过,明日在彼相送罢。”世人一笑而散。

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

这厢柴嗣昌去见刘刺史,刺史因是座主之子,就留茶留饭。倒是刘刺史先提及本身在齐州一廉如水,只吃得一口水。起解银两,并未曾要他加耗,词讼多是赶散,并不罚赎。不料被盗贼劫去邻州协济银三千两,反要我州里赔。别无设处,连日追比捕人,并无动静,好生烦恼。柴嗣昌就顺势说去道:“恰是捕人中有个秦琼,前奉差来长安,曾与八拜为交,昨来拜他母亲寿,闻他以此无辜受累,特来为他求一便利。”刘刺史道:“仁兄不知,这秦琼他埋头接管盗贼常例,养盗分赃,故此得夤充旗牌,交结远方;众捕盗攻他;小弟又访得确切,故此责令他追捕。纵是追不着贼,他也赔得起赃。若依仁兄宽了他,贼毕竟拿不着,这项三千银子,必然小弟要赔了。明日小弟正待做文书,解他到东都总理宇文司空处去,本日兄叮咛小弟,止可宽他几限,使他得盗得赃罢了。”嗣昌道:“我想东都只要银子去,人不解去,具文去也罢。”刘刺史道:“恰是这银子可贵。小弟是赔不起,就要在本州属县搜括,凡可搜括得的,都是县官肉己钱,阿谁肯拿出来?故此不得不比这干捕人。”柴嗣昌看这刘刺史的意义,是要叔宝世人身上出这项银子的了,因笑一笑道:“这等不若待众捕人补偿之一半,刊出了此事罢。”刘刺史道:“这如何刊出得?即少一两,还是一宗未完,关着我考成的。”柴嗣昌道:“这等,待各捕盗赔了,完了这考成罢。”刘刺史道:“论这干人,多赔也不难,且惯得贼人常例,就赔也应当。只是这干人,都是东都讨解的,莫说解去是十死平生,只盘费也要多少。现在兄出题,自要他赔赃,外再送兄五百两,这个作小弟薄敬,小弟明日就不比较,听他纳银了。小弟还给一个执照与他,拿着贼时,一一追来给还。”柴嗣昌又含笑起家道:“只恐这些贫民,还不能全赔。”刘刺史道:“这皇银断不成少,只要秦琼出一张认状,分拨到世人身上,小弟自会追足。就是仁兄的谢礼,切不成听他诉说贫苦,便缺少了。”柴嗣昌道:“只要赔得赃完,小弟的心领了罢。”起家告别,刘刺史直送出府门。恰是:

叔宝看了作色道:“柴仁兄,这令岳藐视我了,丈夫作事求报的么?”柴嗣昌陪着笑道:“秦兄固不望报,我岳父又可作昧德的么?既来之则安之。”单雄信道:“叔宝兄这原不是你要他的,路上难行,也没个柴兄复带去的理。现在将来完此事,却又保全这五十余家身家,你并不得分毫,受而不受,你不要刚强。”樊建威道:“叔宝兄放了现钟去买铜,这便是我们五十三家的性命在上边了。柴兄慨然,你也慨然。”叔宝犹在游移,单雄信道:“建威,叔宝他奉官差,就要起家,这银子你却收去完官。”王伯当道:“分上钱,我这边柴大哥也出虚领了;只是我们这居间加一,管家这加一,不成少的。”世人一齐笑起来。叔宝道:“只是我心中不安。”自起家进里边,又拿出三百两银子,来对樊建威道:“我想刘刺史毕竟还要甚么兑头火耗,并甚么盘费贴垫你,一发拿这三百两银子去凑,不要累世人捕批,我也不去销了。”恰是:

正谈时,听得外边喝道:“是刘刺史来拜了。”世人都躲避,独嗣昌相见,送了三两折程,三两折席。吃茶时,刘刺史道:“所事我已着人放风去,先完了仁兄谢仪,然后小弟才立限收他银子,免他解给照与他。这分上若不是兄,断断不听。这五十余人解向东京,都是一个死,莫想得返来。”柴嗣昌道:“小弟领仁兄情便了。”刘刺史道:“兄不是如许说,务要他够数,不然是小弟谎兄了;且敝地寒苦,若舍了这桩分上,再没大分上,兄不成放松。”说罢,道别上轿去了。

钦差齐州总管府来为公事事,仰本职督领本州马队五百名,并花名文册,前至钦差河道大总管麻处告投,不准迟延肇事。所至津关,不得反对,须至批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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