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 穷土木炀帝逞豪华 思净身王义得佳偶
常恐君王过湖去,玉箫金管满龙船。
不是夸强兴土木,何缘南幸不回轮。
北包涵虚混太空,挑波逐浪遍鱼龙。
那两个小内监奉旨忙出宫来,正要问到王义家去,有一寺人说道:“王义在张立室里去了。”两个小内监,就寻到张立室,门上忙欲去通报,他们是无家眷的,又是内监,便没有甚么忌避,两个直撞进里边去,推而出来,只见王义直挺挺的,睡在一张榻上,暴露了下体,张成正在那边把药擦在阳物的根上,将要脱手。张成瞥见了两个,即便缩住;王义也忙起家,系裤结带。那两个小内监,见他两个这般行动,又见桌上刀子药包,大师笑个不止道:“你们在这里做甚么事?”张成见他两个是炀帝的近身寺人,不便坦白,只得将王义要净身的原因,一一说了。两个小内监道:“幸是我们寻到这里,若再迟些,王先儿那物,早已割去了。万岁爷在后宫,特旨叫我二人来宣你,作速行动罢。”此时王义已有八九分酒,见炀帝宣他,忙向张成讨些水来,洗去了药,如飞同两个内监到后宫来。
调寄《满庭芳》
倘然一时残损,几成梦里空花。
不是宫人争斗丽,要留天子夜回车。
却说许庭辅因受了桃花山齐国远、李如珪的一番劫去,诈了五令媛,自此更加贪贿。凡选中女子,有金珠礼品馈送他,就开报在上等册籍里边;金银少些的,就放在中等册籍里边;又如没有甚么东西见惠,纵是国色,也就入在三等册籍里头去了。当时会同了九人,选了千余绣女。晓得朝廷在东京西苑,人家取齐了,进西苑中来见驾缴旨,将三本册籍呈上。炀帝看了册籍,共有千余名,对许庭辅道:“先将上等中等的选进苑来;其三等的,且放在后宫里充用。”许庭辅十人即领旨出去,逐名点进苑来。炀帝细心一看,见个个都是欺桃赛杏的容颜,笑燕羞莺的模样,喜意满足。即同萧后,尖上还尖,美中求美,选了十六个,描述窈窕,身形幽闲,有端庄气度的,封为四品夫人。就命分担西苑十六院事,大家赐一方小小玉印,上镌着院名,以便启笺表奏上用。又选三百二十名,风骚萧洒,柳娇花媚的,充作美人。每院分二十名,叫他学习吹弹歌舞,以备侍宴。其他或十名,或二十名,或是龙舟,或是凤舞,或是楼台,或是亭榭,连带来后宫的宫女,都一一分拨了。又封寺人马守忠为西苑令,叫他专管出入启闭。不一时,将一个西苑,填塞得斑斓成行,绮罗成队。那十六院的夫人,既分了宫院,一个个都思要君王宠幸,在院中只铺设起琴棋书画,办理下凤管鸾笙,恐怕炀帝不时游幸。这一院烧龙涎,那一院就艺凤脑;前一院唱吴歌,后一院就翻楚舞;东一院作金肴玉脍,西一院就酿仙液美酒。百样安排。止博得炀帝临幸时一刻欢乐,再一次便就厌了,又要去创新创新。恰是:
休谈尸体不当残,贪却君王眷宠固。
炀帝见王义满脸微醺,低头跪下,便道:“你在那边吃酒来?”王义平素口舌方便,此时竟弄得一句话也对答不来,两个内监又微微嘲笑。炀帝见风景非常,便问两个内监道:“你两个刚才在那边宣王义到来?”小内监道:“在守宫监张立室里。”炀帝道:“吃酒不消说了,另有甚活动?”小内监把张成的说话,与桌上的刀药,一一奏闻。炀帝听了,把龙眉微蹙道:“王义你起来,朕对你说,凡净身之人,都是命犯孤鸾,伤克刑害,不是有妨父母兄弟,定是刑克妻孥,算来与其为僧为道,不若净了身,厥后或有灿烂受用的日子。就是父母肯割舍了,我们那些老内监,还要替他推八字算刬度,然后好动手;况是孩童之事。你年二十不足,岂可妄自造作,倘有未妥,岂不枉害了性命?”王义道:“臣蒙陛下隆恩,天高地厚,即便粉身碎骨,亦所不吝;倘有差误,愿甘任受。”炀帝道:“你的忠心义胆,朕已深知;但你只思尽忠,却忘报本。父母生你下来,虽是蛮夸,也望你宜室宜家,生枝繁衍,岂可把他的尸体,轻弃毁伤?为朕一人,使你父母幽魂,不安窀穸,这断不准。如若不依,朕论你不但不见为忠,而反为逆矣!”王义见说,止不住堕泪,叩首谢恩。
整天用心裙带下,江山倒是别人看。
炀帝瞥见楼台富丽,殿阁峥嵘,四方朝贡,亦足以临之,不堪大悦。便道:“二卿之功大矣!”即命取金帛表里厚赐二人,就留二人在后院喝酒。恰是:
说当时炀帝退入后宫,萧后接住,接宴取乐,叫新选剩下的宫女,轮班进酒,将稀有巡,炀帝见一宫女,色彩虽是平常,行动倒也持重。炀帝问他那边人氏。那女子忙跪下去,答复几句,一字也省他不出,惹得众美人忍不住的好笑。炀帝叫他起来,想道:“王义性极灵巧,四方乡语,他多会讲。”萧后道:“何不宣他出去,与他讲一讲,倒也风趣。”炀帝便差两个小内监,去宣王义进宫。
炀帝在显仁宫,玩耍了数日,又腻烦了;驾了飞辇同萧后与众嫔妃,到西苑中来。少不得那宇文恺、封德彝二佞臣,亦便伴驾。到得苑中,只见:
词曰:
说这些本国各岛,因闻知新天子欢乐声色货利;遥远处所,无不来进贡奇珍奇玩,名马美姬,尽将来进献。一日炀帝设朝,有南楚道州处所,进一矮民,叫做王义;生得眉浓目秀,身材短小,行动举止,皆可儿意,又口巧心灵,长于应对。炀帝看了,问道:“你既非绝色才子,又不是无价异宝,有何好处,敢来进贡?”王义对道:“陛下德高尧舜,道过禹汤,南楚远民,仰沐贤人恭俭之化,不敢以倾国之美人,不祥之异宝,勾引君心,故遣侏儒小臣,备役差遣。臣敢不尽一腔忠义?望圣恩收录。”炀帝笑道:“我这里无数文官武将,那一个不是忠臣义士,何独在你一人?”王义道:“忠义乃国度之宝,人君每患不敷,安有厌其多而弃之者;况犬马恋主之诚,君子所取,臣虽远方废民,实风化所关,陛下宁忍弃之乎?”炀帝听了大喜,遂重赏进贡来人,便将王义留在摆布充用。自此今后,炀帝凡事设朝,或各处游赏,俱带王义服侍。王义每事谨慎谨慎,说话做事,俱能体恤民气。炀帝便非常爱他,后渐用熟了,时候要他在面前,只是不能入宫。
因而南半边开了五个湖,每湖周遭十里,四围尽种奇花异草。湖旁筑几条长堤,堤上百步一亭,五十步一榭。两边尽栽桃花,夹岸柳叶分行。造些龙船凤舸,在内泛动中流。北边掘一个北海,四周四十里,筑渠与五湖相通。海中造起三座山:一座蓬莱,一座方丈,一座瀛洲,像海上三神山普通。山上楼台殿阁,四围掩映。山顶高出百丈,能够回眺西京,又可了望江南湖海。交界中间却造正殿,海北一带,委勉强曲,凿一道长渠,引接外边为死水,潆洄委宛,曲通于海。傍渠胜处,便造一院,一带因循十六院,以便停流美人在内供奉。苑墙上都以琉璃作瓦,紫脂泥壁。三山都用长峰怪石,叠得嶙嶙峋峋;台榭尽是奇材异料,金装银裹,浑如斑斓裁成,珠玑培养。此中桃成蹊,李列径,梅花环屋,芙蓉绕堤,仙鹤成行,锦鸡作对,金猿共啸,青鹿交游,就像六合间斥地天生的普通。又不知坑害多少性命,又破钞了多少赋税,方得完成。虞世基即便上表,请炀帝亲临旁观。
先人有诗,单道这五湖之妙云:
炀帝都一必然了名字,因带的宫娥嫔妃甚少,未即派定居住,专望许庭辅等十人选绣女来,然后拨派掌管院事。
东湖,因四围种的都是碧柳,又见两山的翠微,与波光相映,遂名为翠光湖。南湖,因有高楼夹岸,倒射日光入湖,遂名为迎阳湖。西湖,因有芙蓉临水,黄菊满山,又有白鹭青鸥,不时来往,遂名为金光湖。北湖,因有很多白石若怪兽,高高低下,横在水中,轻风一动,清沁民气,遂名为洁水湖。中湖,因四围宽广,月光照入,仿佛水天相接,遂名为广明湖。
炀帝道:“刚才有前日新选出去的一个宫女,言语不明,要你去查问他,看是那边人。”说罢,便唤那宫人劈面,王义与他一问一答,竟如鹦鹉画眉,在柳阴中弄舌啼唤,委宛好听。喜得萧后与众美人笑个不止。王义查问了一回,回身对炀帝奏道:“那女子是徽州歙县人,姓姜,祖父世家,他奶名叫做亭亭,年方一十八岁。为因父母俱亡,其兄奸顽,贪了财帛,要将他许配钱牛;恰蒙万岁点选绣女,亭亭自诣州愿甘当选,备充宫役。”炀帝听了,说道:“据这般提及来,也是个有志女子,以是举止行动,原自不凡。朕今将此女赐你为妻,成一对贤明佳耦何如?”王义见说,忙跪下去道:“臣蒙陛下知遇之恩,正欲捐躯报效,何暇念及室家?况此女已备选入宫,臣亦不便领出。”炀帝道:“朕意已决,不必推让。”王义晓得炀帝的心性,不敢再辞,只得同亭亭叩首谢恩。萧后道:“王义,你领他去,教了他吴话,不成仍说鸟音。倘宫中有事,以便宣他出去参谋。”炀帝又赐了些金帛,萧后亦赐了他些珍珠。王义领了亭亭,出宫到家,成其佳耦。王义深感炀帝厚恩,与亭亭朝夕焚香遥拜,佳耦恩爱非常。恰是:
炀帝一一看遍,满心欢乐道:“此苑造得大称朕心,卿功不小。”虞世基奏道:“此乃陛下福德而至,六合鬼神效灵,小臣何功之有?”炀帝又道:“五湖十六院,可曾驰名?”虞世基道:“微臣焉敢自专,伏祈陛下圣裁。”炀帝遂命驾到各处细看了,方才一必然名。
一日炀帝设朝无事,正要退入后宫,转头忽见王义,面多愁惨之色。炀帝问道:“王义,你为何这般风景?”王义仓猝答道:“臣蒙陛下厚恩,使臣日近天颜,真不世之遭遇,但恨深宫天涯,不能出入陪侍,少效犬马之劳,故心常怏怏,本日觉忧形于色,望陛下宽恩。”炀帝道:“朕亦时候少你不得,但恨你非宫中之物何如?”说罢玉辇早已入宫而去。王义此时在宫门首,又不忍返来,又不敢出来,痴痴立在那边呆想。忽背后一人,悄悄的在他肩上一拍,说道:“王先儿,思惟些甚么?”王义转头看时,倒是守显仁宫寺人张成,即忙答道:“张公公,失瞻。”张成问道:“万岁爷待你好,只是这般加厚,另有甚么不称意,在此默想?”王义与张成交厚,便说道:“实不相瞒,我王义因蒙皇恩,非常宠嬖,情顾朝夕随驾,企图报效;但恨皇宫隔越,不得遂心,故此常怀怏怏,不期本日被老公公看破。”张成笑了一笑,戏耍他道:“王先儿,你要入宫这何难,悄悄的将下边那道儿割去,有甚么进宫不得。”那王义沉吟道:“吾闻净身乃小童之事,现在恐怕做不得了。”张成道:“做倒做得,只怕你忍痛不起。”王义道:“若做得来,便忍痛何妨。”张成道:“你当真要做,我自有灵药相送。”王义道:“男人汉说话,岂有虚谬。”
三山万叠海中浮,云雾纵横十二楼。
炀帝见表来请,以观完工,满心欢乐。即便择日,同萧后,带领众宫妃妾,发车驾竟望东京而来。不一日,先到了显仁宫。早有宇文恺、封德彝二人接住朝见过,遂引了炀帝御驾,从正宫门首,一层层看将出去。但见:
现在再说炀帝荒淫之念,日觉愈炽,初命侍卫许庭辅等十人,点选绣女;又命宇文恺营显仁宫于洛阳;又令麻叔谋、令狐达开通各处河道;又要幸洛阳,又思游江都。弄得这些百姓东奔西驰。不是差遣制作,定是力役河工,各色采办。各官府州县邑,如同鼎沸。莫说大师作事,尚且不难,何况朝廷,不过量费几百万银子,苦了海内百姓的力量。未几几时,东京的处所广漠,不但一座显仁宫先已达成;那虞世基还要凑朝廷的意义,飞章上报说:“显仁宫虽已胜利,恐一宫不敷以广圣驭游幸,臣又在营西择丰富之地,筑一苑囿,方足以备宸游。”炀帝览奏大喜,敕虞世基道:“卿奏深得朕心,着肆意揆度制作,不得苟简,以辜朕意。”
本欲净身报主,谁知宜室宜家。
逶迤碧水达长渠,院院临渠花压居。
日蚀三餐,夜眠七尺,所求别的无他。问君何事,苦苦竞繁华?试想江南繁华,临春与结绮交集。到头来,身为亡虏,妻妾委泥沙。何似唐虞际,茅茨不剪,饮水衣麻。享芳名万载,其乐无涯。感喟世人不悟,只知认白骨为家。闹烘烘争强道胜,谁识面前花。
天下物力有限,民气无穷。论起人君,富有四海,便有兴作,亦何损于民。不知那一件不是民财大班,那一件不是民力转输?且中间虚冒侵克,那一节不在小民身上?为君的在深宫中,不晓得本日兴宫,明日造殿,本日构阁,明日营楼,有宫殿楼阁,便有宫殿上的装潢,宫殿前的装点,宫殿中的陈列,岂止一土木了事?毕竟到骚扰天下而后止。
又有诗道这楼台亭榭之妙云:
莫讶福来人间里,若无仙骨亦难游。
五湖泛动,北海波摇。三神山佳气葱茏,十六院风景淡爽。端的是九洲仙岛,极乐琼宫。
莫言天道善人亲,骄主向来宠佞臣。
第一院,因南轩高敞,不时有薰风骚入,遂名为景明院。第二院,因有朱栏愚笨,回压绡窗,朝日上时,百花娇媚,遂名为迎晖院。第三院,因有碧梧数株,流阴满地,金风初度,叶叶有声,遂名为秋声院。第四院,因将西京的杨梅移入,着花若朝霞,遂名为晨光院。第五院,因酸枣县进玉李一株,着花纯白,丽胜彩霞,遂名为明霞院。第六院,因有长松数株,团团如盖,罩定满院,遂名为翠华院。第七院,因隔水形成一片石壁,壁上苔痕,纵横如天成的一幅画图,遂名为文安院。第八院,因桃杏列为锦屏,花茵铺为绣褥,流水鸣琴,新莺奏管,遂名为积珍院。第九院,因长渠中碎石砌底,簇起很多细细波纹,日光映照,射入帘栊,连枕上都有五色之痕,遂名为影纹院。第十院,因四围疏竹环抱,中间凸起一座丹阁,就像凤鸣普通,遂名为仪凤院。第十一院,因左边是山,右边是水,取乐山乐水之意,遂名为仁智院。第十二院,因乱石叠断前程,惟小舟缘渠方能入去,中间桃花流水,别是一天,遂名为清修院。第十三院,因种了很多祗树,尽似黄金布地,就像寺院普通,遂名为宝林院。第十四院,因有桃蹊桂阁,春能够纳微风,夏能够玩明月,遂名为和明院。第十五院,因繁花细柳,凝阴如绮,遂名为绮阴院。第十六院,因有梅花绕屋,楼台向暖,凭栏赏雪,了不知寒,遂名为降阳院。长渠一道,逶迤如龙,楼台亭榭,鳞甲类似,遂名为龙鳞渠。
传宣半夜烧银烛,远近凹凸灿若星。
五湖湖水碧浮烟,不是花圃便柳牵。
飞栋冲霄,连楹接汉。画梁直拂星斗,阁道横穿日月。琼门玉户,恍然阆苑仙家;金殿瑶阶,俨似九天帝阙。帘栊回合,锁万里之祥云;香气氤氲,结一天之瑞霭。端的是影鹅池上好风骚,鹊楼中多繁华。
又有诗道这三山之妙云:
又有诗道这北海之妙云:
十步楼台五步亭,柳遮花映锦围屏。
二人谈笑了一回,便联袂走出宫来,竟到张家中坐下。张成置酒接待。酒过三杯,王义再三求药。张成道:“现在药有,还须从长计算。莫要一时欢畅,厥后娶不得老婆,生不得公子,却来抱怨门生。”王义正色道:“人生六合间,既遭遇知遇之君,死亦不吝,怎敢复以老婆为念?”张成遂到里边,去拿出一把吹毛可断的刀,并两包药来,放在桌上,用手指定,说道:“这一包黄色的是麻药,将酒调来吃了,便不知痛;这一包五色的,是止血收口的灵药,都是珍珠虎魄百般奇珍在内,搽上便能结盖;这把刀便是脱手之物。三物相送,吾兄归去,还须考虑而行。”王义道:“既蒙指教,便劳动手如何?”张成道:“这个恐怕使不得。”王义道:“不必推让,断无遗累。”张成见王义至心要净,只得又拿些酒出来,痛饮一番,王义吃得半酣。恰是:
宫中行乐万百般,止博君王一刻欢。
三山日暮祥云合,疑是神仙天涯逢。
又有诗道这长渠之妙云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