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水谣

第二十四章 夜泣

“・・・・・・约莫记得,不甚腐败。孩儿身后,昔日的人事更加恍惚,很多陈情也在脑筋里烟消云散了。”

萧岑见状,连连点头,捎带着被子一齐滚落下床,手忙脚乱地爬起来,赤脚向男童跑去,“姨娘怎会忘了令儿,姨娘甘心拿本身的命换令儿活着,姨娘怎会忘了令儿!”,哭喊间,已到了男童所立之处,刚欲抱男童入怀,却见他肥大的身子忽地化作点点萤火扑散开,惨白的面庞在她面前消逝,原地仅剩空荡荡的石面膈着她的双膝。

“令儿――”,萧岑镇静四顾,微小的萤火高凹凸低地飞旋,映得本来乌黑的房室凄幻得好似梦境,被这气象所迷,萧岑片呆板滞,继而醒过神来,绵长地呼喊道,“令儿,令儿你在哪儿?”

薄肩一颤,萧岑粘作几绺的长睫微微颤栗,上挑的丹凤眼缓缓翻开一条裂缝,倏尔,眼尾猛地张裂,眸子将近跳了出来,整小我弹坐起家,洗去口脂偏于暗淡的双唇开开合合,却不出声气,如此姿势对峙了半晌,方难以置信地嗫嚅道,“令・・・・・・令儿?”

只一眼,婆子便跟发了瘟病似的,浑身剧颤,忙缩回膀子,窝在墙角直抽冷子。

肮脏心机一起,尿意便如夜里的冷风普通,散去了。

萧岑翻了一个身,恶梦令她昨夜整晚不能安睡,乃至她现在头痛欲裂,眼皮坠了铁块似的沉重,合上眼,脑海中却比白天时还要复苏,默念着,是困乏极了罢,不然怎会闻声令儿唤我了呢,这般想着,珠串似的泪珠子便止不住滑出眼角,滚落在颇黎枕上,染湿了半片远山云雾枕屏,“令儿,姨娘想你啊――”,攥着锦衣领口,冒死压下喷涌而出的悲绪,声呐蚊蝇地嘶喊着。

提起襦裙,蹑手蹑手地走到窗下,薄如蝉翼的窗纱稍稍隔绝了窥觑的视野,婆子用力眨巴着眼皮也只看到一团昏黄的光芒,微微颤栗。

听到此处,婆子的心立时跳到了嗓子眼,令儿・・・・・・这不是四少爷的乳名吗?

起夜的婆子揉弄着厚重的眼皮穿过天井,朝厕所走去,路子主屋时,模糊听到男女掺杂的说话声。

病了?狄应沉默了半晌,道,“不必了,让她歇着吧。”,说完,负手走出了春晖院。

“令儿也想姨娘,但阴阳两道,殊途异归,姨娘该当忘了孩儿,放心度日,孩儿也本该归于地府,转世投生。”,小小稚童竟说出非常高深的话来。

莲花灯座吗?不像,倒像个小人儿。

奶妈妈・・・・・・难怪颇得孺人欢心的奶妈妈突有一日杳无踪迹,她还道是回籍保养天年去了,本来折在了这起子事上。婆子窗下思忖道。

狄令摇点头,缩紧了身子,害怕且委曲地说道,“孩儿未曾入得地府。”

不由得两股战战,小腿肚都有些转筋,因着那点觅奇的心机,仍不肯拜别,扒在石沿上,吃力地往里瞧。

孩童的声音?四少爷身后,孺人最见不得孩童了,莫说孺子,纵是误闯春晖院的女娃也会平遭一顿斥责。

“姨娘,令儿也想姨娘。”

“夫人・・・・・・夫报酬何关键我?”

“姨娘・・・・・・”

看着臂肘凹凸的小人儿一脸防备,萧岑心下痛苦难言,慌乱无措地停下步子,顿了顿,又退了半寸,如思甘泉的迷途者般渴盼地望着狄令,哽咽道,“令儿,姨娘好生想你――”

没传闻啊,莫非・・・・・・

丫环站在原地,莫名地望了他一眼后,仓促跑开了。

与此同时,寒微的说话声就像小虫般密密爬入了耳道。

“萧氏安在?”,狄应甫一踏入春晖院,便觉院子里喧闹得诡异,三两个丫环零散穿越在夜色中,灯盏也早早息了,与云水居人影交叉的气象天差地别,拦下一名打着哈欠路过身边的仆婢,问道。

眼泡中蓄满的泪水顿时倾倒在男老练嫩的脸上,那浑身泛着萤火幽绿之光、与狄令生了普通模样、脚不沾地飘飘零荡的男童朝萧岑伸直了手臂,委曲莫名地哭诉着,“姨娘忘了令儿么?”

“姨娘・・・・・・”,在萧岑连缀不断的呼喊中,纷飞的绿光聚萤成人,消逝的狄令便又皱着小脸飘在她身前了,离她不远不近,见她又要膝行靠过来,忙道,“姨娘莫上前了,令儿不过一抹游魂,接受不起姨娘的阳气。”

“为何?”,萧岑的心揪成了一团,“我儿本性纯良,从未犯下恶业,为何入不得地府?”

屋内,扳谈声缓缓传出,婆子越听越是心痒难耐,咬了咬腮帮子,竖起拇指,拿又厚又硬且发黄的甲片在薄薄的窗纱边角处悄悄一划,割出一条裂缝,食指扒拉开,眸子子死命往裂缝里瞧,如此,屋内的景象便一览无余了。

只听得萧孺人抽泣几声,断断续续地说道,“当日我儿挑了一把牙箸,甚是爱好,昼日把玩,夜里抱眠,三餐食饭也都用那双牙箸,姨娘见你如此保重此物,便任由你去了,我觉得・・・・・・我觉得我循分守己,不争不抢,便能保你在将军府活下去・・・・・・”

当下,萧岑神采已惨白一片,纤长的指骨如利爪般深深掐入皮肉,尤不自知,恨恨地望着空中,碎玉般的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,“尤良――尤良――”

那仆婢被树影中猝然探出的大手吓了一跳,哆颤抖嗦地看清了此人的面庞,镇静回道,“孺人这几日身子有恙,早早睡了。可要奴婢前去・・・・・・”

萧岑怔了怔,忙点头称是,对着逝去多年的亲子灵魂暴露奉迎的神采,像是想到了甚么,不安地问道,“但是姨娘整日思念吾儿,令吾儿在地府难安了吗?”

老爷彻夜来了春晖院?

“是姨娘错了――”,萧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姨娘待旁人以诚,旁人却待吾儿以毒,自小豢养令儿的奶妈妈为了夫人头上的一支珠钗,在牙箸上抹了药,害得我儿年不敷二便丢了性命――是姨娘的错――任由尤良以早夭不宜立碑之名抢走了我儿的尸身,定然是她,恶事做尽,损了阴德,夜夜恶梦,却缠累了我儿囿于东院不得转世。”

“姨娘・・・・・・”

外间守夜的鸳翘在昏沉的睡梦中,皱了皱眉,鼻翼翕动,咕哝了一句,便又翻过身去,睡熟了。

“孩儿・・・・・・孩儿・・・・・・”,狄令吞吞吐吐,像有难言之隐,在萧岑急不成耐的目光下,迟疑好久,方才颤声说道,“孩儿被封禁于东院,日夜受鸩毒之苦,不得前来相见,不得转世投胎,姨娘,令儿好怕啊――”

“令儿可还记得抓周那日看中的那双牙箸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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